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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的身世

  啞僕可以說是藥院的管家,即使是在主人都不在的情況下,他也能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

  院子裏掛滿了白幡布,正屋門口的兩邊柱子上貼着輓聯,院中草木枝葉低垂,黯然失色。

  按照規矩,剛逝去的人,要在家中停靈七天才能夠下葬,因此馮煥林此時還沒有入殮,屍體暫放在正屋他原本的牀鋪上。啞僕索性就將正屋佈置成了靈堂。

  當舒殿合走進正屋的時候,一個偌大的黑白奠字闖入眼簾,桌上的兩支白蠟剛燒去了一半。供桌前銅盆裏的紙錢仍未燃盡,冒着斑斑點點的火星,時不時冒出一股濃煙。

  她恍惚間,彷彿還能夠聽到師傅的咳嗽聲。

  舒殿合隻手扶着門框,蒼白着臉,啞聲問道:“啞叔,師傅去世幾天了?”

  啞僕能夠讀懂脣語,在舒殿合面前伸出了一個巴掌加一根手指:“六日。”

  “那我昏睡了幾天了?”

  啞僕收起了三根手指:“三日。”

  六日,今日一過,師傅便要入土爲安。

  舒殿合慘淡的一笑,醒來了還能趕上最後一眼,要是再晚一點,她可能連師傅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在師傅臨終前,唯一的徒弟卻沒有侍奉在他的跟前,她是如何的不孝。

  舒殿合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復又睜開,眼底悲涼的情緒已被藏起,拖着沉重的步伐,緩緩地靠近那張牀,像是害怕驚醒熟睡的人一般。

  牀上的馮煥林,雙眼緊閉,面容祥和,僅是雙脣略白,沒了氣息,頜下的長鬚被梳的齊整,薄被蓋到腋下,身上穿的是他平常最喜愛的一套長袍。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他這副模樣,還以爲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舒殿合雙腿一曲,直直地跪在了牀前,啞僕的身體一怔,又無奈的鬆下來。

  師傅的身體一直不好,生死無常,舒殿合早就預料到了這天。只是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被喚去了京都,治療一個無法拒絕的尊貴者。若是自己能再快一點趕回來,就不至於與師傅錯過…怎麼就不能再快一點?

  她從薄被底下,輕輕地牽出馮煥林的手。

  這隻手,曾經撫摸過她的頭,爲她細心指點過醫書,扶着她的手拿起稱藥的戥子,帶着她一步步進入醫門,如今卻失去了往日的溫暖。

  她欲哭無淚,所有的悲痛一時之間都堵在了心口,無法宣泄,只能死死握住馮煥林的手,臉頰貼在上面,雙眼通紅欲裂。

  啞僕看着舒殿合單薄的背影,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如今面臨着痛失親人的巨大悲傷,自己想勸勸她,卻苦於無法發出聲音,氣的又蹦又跳,黑白參半的頭髮被扯的凌亂。

  他突然想到甚麼了,身型一頓,連忙衝到牀邊的書櫃前,從上面拿下一個木盒來,塞到舒殿合的懷裏。

  舒殿合稍稍有些反應,遲鈍的抬起頭:“這是甚麼?”

  啞僕慌亂的比比劃劃,又作出寫字的動作。

  “這是師傅留給我的遺書嗎?”

  啞僕快速的點頭。

  舒殿合鬆開馮煥林的手,將它塞回原來的位置,並仔細的蓋好被子,然後打開了那個盒子。

  第一眼就看到了盒子裏裝着的信封,紅底上並沒有寫名字,但是這如果不是寫給舒殿合的,又會是給誰的?啞僕時刻候在馮煥林的身邊,不需要用書信來交代遺言。

  舒殿合顫抖着手打開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跡映入眸子,寫滿了對舒殿合未來的擔憂和細心叮囑。木盒順着她的衣袍滑落到地上。

  “殿合吾徒:

  近日山中回暖,爲師臥榻之時常想念山中菰菜純羹之味。汝兒時隨吾上山,哭鬧不止,吾膝下未有兒女,不知如何應對,只能採菰菜搗汁或煮粥爲食,使汝灌飲飽腹,稍爲之安。恍然十幾載,汝已翩翩妙齡,非昔日小兒了。然汝去京中,爲師日夜掛念,方覺小兒如師之心肉,遠遊則日夜益思不能止。

  本想等汝歸來,然爲師身體每況愈下,油盡燈枯矣。爲師常說,生死有命,故而不爲念此殘身,只有一事,想與汝說。

  汝常問爲師,家人在何處,爲師總說會有相聚之日。但倏忽老病,只能告知汝真相。汝非爲師所撿,乃吾胞弟所託。

  永康七年十月四日,吾於京郊草廬製藥,吾弟冥夜數騎奔馳而來,披髮亂衣,懷抱一兩歲女孩扣門。見吾之後,泣涕而拜,將女孩託付於吾,要吾以死護之,攜孩遠去不可回京。待吾應下,衆騎又擁吾弟而去,再無消息。當年汝是從何而來,吾也不知。唯一線索便是吾弟留下來的一樣東西。夾藏於醫書之中,與此信一同置於盒內,現下交還給你。此物工藝之精湛,以爲師之淺薄,只能識得這非民間普通工匠所能打造出來的,應是皇宮內院之物。若是汝欲得知自己的身世,須往京都查明。謹記爲師在汝臨行前的叮囑…”

  舒殿合伸手撈回木盒,裏面還有一本馮煥林以一生經驗彙總成的醫書。方纔是她太心急,所以沒有注意到。

  她掏出醫書,夾藏在醫書的玉鎖,順勢而出,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舒殿合的手掌心。

  瞧着掌心那塊玉鎖,舒殿合瞳孔驟然一縮,因爲這塊玉鎖,竟和公主給她的那一塊如出一轍。是巧合?是有故?詫異之後,她暫時先放下這個問題,接着看信。

  “…生死由命,爲師早知壽命將至,恐時限不遠。若是你回來之後,爲師已然去也,勿悲勿念。望你能承託爲師之志,救世濟人,勿讓醫術荒廢。”

  舒殿合讀罷信,將玉鎖和信紙緊握在手中,手臂撐在膝蓋上,低垂着頭,啞奴從背後看到她的肩膀隱約在顫抖。

  當山頭落滿白紙,烏鴉哭啼,白幡隨風舞動,便是人間骨肉分離之時。

  剛掘起的黃土猶帶水分,新立的石碑上鐫刻着馮煥林的名字,墨跡尚未乾涸。

  一身麻孝的舒殿合跪在馮煥林的墳前,久久不願起身,啞僕拍拍她的肩頭,示意她該回去了。

  舒殿合不動如山,雙目無神,彷彿靈魂也跟着師傅一起走了,啞僕嘆了一口氣,只能任由她去。

  舒殿合不喫不喝在馮煥林的墓前跪了三天三夜,直至再次暈了過去,才被啞僕救了回來。

  等舒殿合再次甦醒時,已經從巨大的悲傷中緩解過來了,無意間摸到袖子裏硬物,將其拿出來了。

  她凝望着眼前這兩塊相同的玉鎖,陷入沉思。

  其中一塊玉鎖,師傅的遺書中告知,與她的身世有關。

  另一塊是公主贈與她的,公主說過這塊玉鎖是她五歲時太子給的。那麼太子的玉鎖是從何而來的?太子與自己有甚麼干係?

  兩塊玉鎖不僅外觀上一模一樣,甚至連細節都大致相同,不難看出是同出一個工匠之手。雕刻這兩塊玉鎖的工匠,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尚在人世?是否在皇宮內?

  原本應是一對的玉鎖,又因何故分離失散?

  因師傅之前交給她的那封信,她在宮中的時候,特意拿着馮煥森的名諱,詢問過太醫院的太醫。得知師傅的弟弟如今已經官至丞相,今非昔比。原本她打算登門拜訪代師傅送去問候的,然直至離京之日,□□無暇,更兼無法隨意的出入皇宮,只得作罷。

  師傅的遺書中,直言自己是馮煥森抱來給他的。

  自己是甚麼身份,會和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扯上相關?馮煥森又爲甚麼讓師傅攜自己遠去,不可入京?

  師傅讓她遇到困難,就尋馮煥森求助的用意,難道只是讓自己得到幫助?

  待她理清楚這些如亂麻的頭緒之後,方纔發覺自己的身世撲朔迷離,且必然與皇宮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她原本以爲自己可能只是自幼遭到父母遺棄,或者父母不幸雙雙殞命,在臨危之際被師傅好心收養的可憐孤兒罷了。師傅的遺書卻將她以往的所有猜測和認命推翻,這無疑引起了舒殿合探究清楚之心。

  她將所有的問題都歸結一處,唯一的線索指向了京都。看來再入一趟京都勢在必行。

  師傅剛剛駕鶴西去不久,屍骨未寒,她不忍心,也不能夠立即就棄師傅而去。至少要先爲師傅守孝三月,再去往京都調查自己的身世謎題也不遲。

  她想清楚之後,已然在心裏做好了決定。

  等所有的令她困惑的謎團都解開之後,她就再次回來陪伴師傅。

  舒殿合在藥院中一邊爲馮煥林守靈,一邊靜養受損的身體,足足待滿三個多月,纔打算再次動身去京都。

  啞奴想跟着她一起去,好照顧她,卻被舒殿合勸阻住。

  啞奴雖然口不能言,但是所有他能夠做到的事,都會做的妥妥當當,腦子甚至比那些健全的人還要靈活。舒殿合身邊沒有丫鬟,在她自己還不懂事的時候,喫喝住行,包括衣物的縫縫補補,都是由啞奴用一雙粗糙的大手來完成的。

  啞奴願意一直照顧她當然是好。

  但是,她怕此去有甚麼危險,萬一連累了啞奴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