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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流星

  從小一碰到生病喝藥,就要死要活的公主,竟然主動要求要吃藥,這簡直比泰山崩了還令人驚奇。棉兒肯定了自己剛纔的想法,公主一定是生病了,怕她們擔心,纔不敢說出來。

  宣城一個威脅的眼神掃過來,她立馬鴉雀無聲,屁顛顛的趕緊去煎藥去。要是耽誤了公主的健康,她可擔待不起。

  當晚宣城艱難的喝下藥,睡着之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或許出現過舒殿合,但待宣城醒時,夢境裏的景象忘的只剩下三分。

  且不說宣城那邊如何,再道舒殿合這邊。

  一出皇宮,舒殿合就翻身上馬,按來時的路,朝城外飛馳而去。

  從京都皇宮到馮煥林的藥院,路程四千裏,山高路遠,途中要經過數個府,需翻山越嶺披荊斬棘。即使舒殿合駕的是千里馬,也不是一時間就能到達的。

  她跟着宣城回來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種種的麻煩,先是她不會御馬,後又是遇到刺客。光是趕路,不算投宿的時間,就花去了十多天。

  現下她一個人來去自如,沒有當初宣城帶着一隊人馬時繁瑣,因此速度也快上來許多,但舒殿合仍舊覺得路上所要花費的時間過長。

  她原本打算不眠不休,披星戴月的儘快趕回去,然而如果按照她的想法那樣趕路,人還沒有倒下來,馬就會先垮了。

  舒殿合又不願將御馬,換成驛站裏或馬商那兒的普通馬,因此只能趕兩天路,便停下一晚,讓馬兒得到短暫的休息。

  路上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風餐露宿,平時最愛整潔乾淨的她,此時也顧不上身上邋遢了。若是運氣好一點,夜晚能進入城鎮中,還能找個客棧,做短暫的落腳。一大早起來,要店家給她打滿一壺茶水,再買上一袋乾糧,這便是她接下來幾天的伙食。

  若是不巧,可能一連幾日都無法更換一次衣物,更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孤身一人在野外過夜,閉上眼睛之後,還要保持半分警惕,以免野狼把她唯一的馬匹叼走。

  在她日夜兼程,不顧險阻的奔馳之下,終於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楚庭府,師傅的藥院近在咫尺。

  她停下來喘口氣時,座下的千里馬已是疲憊至極,渾身是汗。

  此時正值三更半夜,纖雲四卷諸天淨,黑幕下滿天繁星,耀耀生輝盡收眼底。

  舒殿合卻顧不得去欣賞這難得一見的星空,她傾身疼惜的摸摸座下馬兒的脖頸,理順它的鬃毛,道:“辛苦你這一段時間了。”不愧是御馬,經過這麼辛苦的跋涉,沒有因此倒下來,也是出乎了舒殿合的意料。

  但現下還不能休息,只要再趕一段路,她們就到達目的地了。到時候連馬帶人就都可以得到充足的休息和飲食。

  就在她腳下動了動馬腹,準備再次驅馬前行的時候。

  天角忽墜下一顆流星,拖着狹長的白色光芒,劃過舒殿合的眼前。

  舒殿合猛勒住馬,抬頭一看。這顆流星不是轉瞬即逝的,而是在天空停留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等待甚麼人,最後極不情願的情況下,緩緩退出天際。

  她再一扭頭,原本熟悉星位上的星星已經消失不見了,方纔掉落的正是那一顆。

  她腦袋一嗡,胸中血氣翻湧,口中剛嚐到血腥味,登時嘔出一口血來。多日的疲憊不堪,加上她此時的情緒失控,使她眼前一黑,直直往馬下栽去。

  “閤兒,你抬起頭來看看。”

  那時正逢夏季,太陽早已落山,屋內仍然殘留着暑氣,太過悶熱。舒殿合便和馮煥林一起坐在藥院中的竹椅上,藉着院中的穿堂風,散去一身燥汗,旁邊的小桌上擺着馮煥林親手熬製,又在水池中鎮了一晚,冰冰涼涼的桂花酸梅湯。

  兩隻剛長齊羽毛的丹頂鶴,在水池邊翻騰着水。它們掀起的水汽,爲院子裏又添了一份涼意,因此馮煥林並沒有加以阻攔。

  剛滿五歲的舒殿合一臉稚氣,將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露出兩段藕節似的白嫩手臂,雙手捧着茶罐,抿一口裏面的酸梅湯。酸酸甜甜的滋味沁入心脾,她滿足的眯起眼睛,兩顆剛長好的門牙露在外面,可愛的像只小兔子。

  馮煥林手上執着一把蒲扇,爲她輕輕搖着涼風,疼愛的看着她,道:“酸梅湯雖然好,但是也不能喝太多,會蛀牙的。”

  舒殿合乖巧的點頭:“知道了,師傅。”說着便把茶罐放回了桌上。

  又聽到馮煥林剛纔的那一句話,順勢便抬起了頭。

  那也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天氣,視野遼闊,星棋羅布,皓月清輝照亮整座孤山。天與地的距離要比往常顯得近些,銀河北斗也清晰地散落天幕一角,每一粒星海銀沙好像都觸手可及。

  舒殿合乍見這一幕,驚喜地不自覺張大了嘴巴。

  馮煥林手指着天上的各種星星,爲舒殿合耐心地講解道:“那個像勺子一樣的是北斗七星,分別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而將天樞和天璇相連起來那條線所指向的那顆星,是紫薇星,象徵着人間的皇帝…”

  “皇帝?”舒殿合懵懵懂懂。

  馮煥林點點頭:“天上的一顆星星,就代表地上的一人。不止是皇帝,每一個人,都有專屬於他的一顆星星。”

  舒殿合頓生好奇:“閤兒想知道師傅是哪顆星?”

  馮煥林抬起手來,指着西南方天角上的一顆星道:“那便是爲師的星。”

  舒殿合望過去,認真的端詳着那顆星,直到把它的模樣和位置牢牢地記在心裏,爾後又好奇地問道:“那閤兒是哪顆星?”在她年幼的心裏,師傅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代表師傅的星星也很重要,一定要記住。

  馮煥林低下頭來,輕柔地撫着舒殿合的頭,道:“閤兒,生來不凡,得命運眷顧,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舒殿合睜大眼睛,在天空中尋找着師傅所說的那一顆最亮的星,直到她看到了離月亮最近的金星:“那是月亮旁邊的那顆嗎?”

  馮煥林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肯定的答道:“正是。”

  舒殿合用手比劃着,她和師傅兩顆星之間的距離,道:“閤兒的星和師傅的星,爲甚麼離的那麼遠?”

  “因爲天上的星辰,無時無刻的都是變動的,就像閤兒也不會一直呆在師傅的身邊一樣。因此兩顆星之間的距離,就會時而近,時而遠。我們今晚看到的就是遠的。”馮煥林想了想,又補道,“如果閤兒有一天在天上看到了流星,那便是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了,這說明星星所代表的人間的人死了。

  那時候的舒殿合還沒有學習醫道,對於人會死這回事未有概念,似懂非懂的問:“師傅,甚麼是死?”

  馮煥林斟酌着能讓幼小的舒殿合能夠聽懂,又不至於害怕的詞句,道:“死就是一個人在世間徹底消失了,和他的親人永遠分開。”

  一個星代表一個人。每墜落一顆星,就表示死了一個人。舒殿合很快就將兩者聯繫在了一起,天真的問:“每個人都會死嗎?”

  馮煥林點點頭。

  每一個人最終都會徹底消失。

  這個概念對於尚未知事的舒殿合來說太過駭人。

  即便馮煥林說的委婉,她聞言後還是免不了一懼,思考了片刻,忽然意識到了甚麼,急切追問道:“師傅也會死嗎?師傅的星星也會掉下來嗎?”

  “傻孩子,師傅也是人,當然會死。”

  “可是閤兒不想師傅死。”舒殿閤眼泛淚花,聲音帶着奶聲奶氣,撅嘴哀求道。

  後來師傅是怎麼安撫她的,舒殿合已經記不清了。自那以後,在舒殿合的眼中,滿天繁星不再只是好看,更具有每顆星的獨特意義,特別是屬於師傅的那顆星。

  明明這番對話彷彿發生在昨天,那時舒殿合從來都沒有想過屬於師傅的那顆星有一天也會落下。

  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而她到底是沒有來得及趕回來,讓師傅見她最後一面。

  舒殿合從夢中乍醒,猛的睜開眼睛,且還沒有分辨出自己身在何處,就看到牀邊啞奴那張憂心忡忡的臉。

  她不顧頭昏腦脹,迅即坐了起來,拉住啞僕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問道:“師傅呢?師傅呢?”

  守候舒殿合已久的啞僕,看到她終於醒了,先是一陣又驚又喜,差點蹦起來,稍後聽到舒殿合問他師傅在哪裏,臉上的笑容頓時拉了下來,重新布上愁雲,無聲的比劃着手勢,指指外面。

  舒殿合明白他的意思,但非親眼所見,她至死也不會相信。

  下了牀,她才發覺自己身處在藥院自己的房間中,應該是啞僕下山時,發現了自己,把自己救了回來。

  踉踉蹌蹌地走出房間,她發軟的腿在邁過門檻的時候,險些絆倒,啞僕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不需要再往前走了,舒殿合已經看到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