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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冰涼烤羊肉(三更合一52w、53w...) (1/2)

“秦國公子不可做違背仁義之事”。

老秦王這句話說出來, 太子柱差點把舌頭咬到。

君父,你說這話你信嗎?你覺得朱襄和子楚會信嗎?他們倆尷尬得身體都繃緊了。

嬴小政在太子柱懷裏默默轉頭,看着與夢境記憶中的親父形象很難重合的年輕親父, 等着聽他如何狡辯。

子楚本來準備了很多狡辯的詞,但他又看了一眼朱襄發上的蒼雪, 原本準備的詞梗在了喉嚨裏。

他猶豫了一下,道:“入趙爲質子後,秦趙交戰, 我被趙國輕辱,生活窘迫, 隱姓埋名入朱襄家當了賬房……”

朱襄還沒說話,老秦王插嘴:“等等,即便你生活窘迫, 也不可能隨意找一家人幫工。”

朱襄:“……”用不着這麼苛刻逼他剖析自我。我知道他爲甚麼來我家幫工, 他肯定好奇我種田的本事,順便還能接近藺公。

子楚吞嚥了一口唾沫,詳細解釋道:“我聽到了朱襄活人無數的名聲,且朱襄是藺公門客,若在朱襄家幫工,或許有機會見到藺公。”

老秦王捋着鬍鬚道:“能得到藺卿指點, 雖屈辱了些,倒也值得。”

還沒和好的子楚和朱襄, 忍不住交換了一個時隔多年, 仍舊默契的眼神。

“因趙國無人重視我, 所以我讓一身形體態與我相似度呃親衛假扮我待在家中, 我住在朱襄家中,也沒人發現。”子楚的語速輕快許多, “直到呂不韋找到我……這之後的事,君上和嚴親應該都知曉了。‘奇貨可居’的名聲,已經傳遍七國了。”

老秦王和太子柱不住點頭。這父子倆現在纔像親父子,臉上看好戲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經過了幾個月的朝夕相處,老秦王已經知道這是嬴小政從朱襄那裏學到的習慣,想要插入長輩談話時先舉手示意。

他慈祥道:“政兒可有甚麼想說?”

嬴小政脆生生道:“親父,呂不韋與你密談,應該只有你和他二人,頂多有幾個僕從。爲何君父纔回秦國幾年,‘奇貨可居’在七國都傳遍了?呂不韋雖不謹慎,但也斷然不敢在未得到收益之前,就先宣揚自己的功勞。”

他道:“政兒,是爲父傳出去的。”

朱襄深吸一口氣,然後思索了一會兒,表情又平靜下來。

然後他發現,只有他深吸了一口氣,所有人都看向他。

吸氣聲被發現的朱襄尷尬道:“啊……嗯,剛開始有點驚訝,但想到子楚就是夏同,又不驚訝了。”

朱襄不想說子楚好話,又不好在秦王和太子面前故意說貶義詞,便支支吾吾道:“夏同做事很精明。”

嬴小政連忙繼續提問,轉移曾祖父的注意力:“難道與呂不韋合作,也是親父謀劃?”

子楚搖頭:“不,雖然呂不韋只是布衣大賈,但爲父當時處境,連其他布衣大賈都看不上眼,不會出手資助。所以確實是呂不韋先發現‘奇貨可居’。爲父很感激他。”

他完全沒想到一向低調的朱襄會摻和長平之事,還被祖父以邯鄲換其入秦。如果自己多等個幾年,與朱襄一同回秦……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也會這麼做。他更願意主動抓住機會,將局勢掌握在自己手中。

老秦王從馬車座椅把手下方的櫃子裏摸出一盒子蜜漬梅乾:“繼續,你怎麼和那……朱襄的女兄叫春花吧?你怎麼和春花攪和在一起的。”

子楚道:“春花遺棄朱襄和雪姬後,自賣入呂不韋家爲歌姬,後成爲呂不韋的姬妾。”

他臉上露出譏笑的表情:“呂不韋不蠢,身爲商人,要送我入秦,得讓我出一些定金。我本不願意……”

這件事他雖然想起時心中已經不會再起波瀾,但在朱襄、祖父和父親面前提起,他仍舊有些難以啓齒,便沉默了。

他即便沉默,留白的地方已經很容易補全。但老秦王一邊喫着蜜漬梅乾,一邊督促:“本不願意,然後?口渴了?柱,給他水。”

太子柱:“啊?”我給我兒子倒水?

嬴小政趕緊從祖父懷裏跳下來,熟練地摸出水壺水杯倒上,遞給子楚。

秦王所乘坐的馬車樣式與中原略有些差異,但規格一直是周天子級別,需要六匹馬來拉。寬敞的馬車中不僅有存放點心的櫃子,還有可以卡在馬車上的爐子溫水。

“親父,喝水。”嬴小政捧着水盞。

子楚默默從兒子手中接過水盞,有種想要從馬車窗跳下去的衝動。

他非得在祖父、父親和兒子面前,把幾年前的屈辱和算計一五一十地剖析出來嗎?

他可以私下對朱襄說,取得朱襄的原諒,甚至適當地賣一下慘。但當着他要討好的祖父、父親的面,和他需要保持威嚴的兒子的面說這些事……

子楚當了這麼多年的悽慘質子,心臟已經極其強大,現在仍舊有些承受不住了。

嬴小政送完水後,將水盞收好,乖乖爬回祖父懷裏坐着。

太子柱樂呵呵地把嬴小政抱好:“政兒真乖,這麼小就會給長輩倒水。長平君,你教得好。”

太子柱有二十多個兒子,近百個孫子。他只喜歡女人,對子孫一點興趣都沒有,全是交給別人隨便養。

他成爲太子的時候已經三十八歲。歷代秦王先祖的歲數很少有超過五十的,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成爲太子,當然不可能好好教養子孫。若子孫太出色,反而會是禍事。

現在太子柱在兒子孫子堆裏扒拉了一圈,露出了和他親爹同樣的嫌棄神色。

他尷尬地發現,不僅喫喝玩樂近四十年的自己,幾乎要從頭學習怎麼當一個合格的秦太子、秦王,他的兒孫們也得從頭學習怎麼當太子的子孫。

所以有心機的子楚,和聰慧乖巧的嬴小政,在他心裏加大分了。

他現在正在用腳指頭使勁摳馬車地板,再次試圖將馬車摳個洞逃跑。

雖然被架在火上烤的是子楚,但是他替人尷尬的毛病犯了!

老秦王一點都不尷尬,他繼續興致勃勃催促子楚趕緊說。

子楚只能繼續硬着頭皮給老秦王當樂子看:“呂不韋想讓我和他送的姬妾生下兒子,立爲嫡子,以保兩代富貴。我本不願意,但發現呂不韋送來的姬妾中有朱襄的長姊,便順水推舟接受了贈送。”

太子柱表情抽搐了一下。

老秦王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小兒子,道:“他是你的兒子,你想問甚麼就問。”

“是。”太子柱清了清嗓子,好奇道,“他怎麼知道你和他的姬妾能生出兒子?如果一直生不出來怎麼辦?”

子楚咬了一下牙,滿足父親的好奇心:“若能生出來最好,若不能,他繼續送姬妾填充我的後院,也能加強對我的控制。春花入我房中不到兩月便懷上了政兒,正中呂不韋最好的打算。碰巧上黨之戰韓國拉趙國入場,兩國恐會生出爭端,呂不韋便以政兒吸引趙國注意力,帶我回國。”

子楚高調地爲政兒慶祝滿月,誰都知道身體不好的秦國質子對第一個兒子有多看重。所以盯梢的人見嬴小政還在邯鄲城內,即便子楚暫時離開了邯鄲城,他們也以爲子楚只是又去訪友,很快就會回來。

能逃回自己國家的質子寥寥無幾,逃回後還能不被送回來的質子更是幾乎沒有,可想子楚輕描淡寫後的艱難。

朱襄本想一邊用腳指頭摳地,一邊裝蘑菇。聽到子楚這番話後,他忍不住道:“我理解你回國心切。無論是隱瞞身份,還是與呂不韋合謀時順水推舟選了一個對你傷害最小的姬妾接納,若易地而處,我也尋不到更好的選擇。但是!稚子無辜,你可知你走後政兒該如何是好?!”

朱襄越想越氣,哪怕老秦王還在那裏喫蜜漬梅乾,他也忍不住提高聲音道:“我瞭解你,你一定想,趙國不敢與秦國徹底撕破臉,且趙國已經丟掉一個質子,絕對會保住政兒這個質子,不會傷害政兒。”

“你入秦後成爲太子夫人的嗣子,身份越貴重,政兒就越安全。即便秦趙交戰,趙王也會全力保護政兒和春花,好在你成爲太子後,送政兒和春花去秦國,如趙武靈王那時一樣,插手秦國王位爭奪。”

“是,按照你的計劃,政兒確實可能沒有生命危險。”朱襄握緊雙拳,滿臉漲紅,“但你可曾想到,雖然政兒沒有生命危險,但他會遭受多少欺辱?”

“我知道。”子楚淡然道,“我就是如此過來的。”

朱襄憤怒的表情停滯。

半晌,他緩緩伸出手,扶住自己的額頭,聲音似笑似哭:“對,你說得沒錯,你也是如此過來的。”

子楚垂着頭。

秦王的行爲,將他一切謀算都打亂了。現在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主動權,只能被動地等待朱襄的決定。

子楚總角之年入秦,雖比政兒年紀大,但他身邊沒有母親,沒有呂不韋的資助,且比政兒記得更多事。

比起自己喫過的苦,子楚認爲政兒所喫的苦不算甚麼。

政兒幼年時不記事,有生母護着,有呂不韋暗中資助的錢財。不過一些欺辱,長大了便忘了。即便忘不了,化作仇恨和動力也不錯。

而且孩童容易夭折,子楚雖然希望這個與朱襄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活下來,但他其實不抱多少希望。

子楚在政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如果孩子能活下來,他纔會告訴朱襄這件事;如果孩子夭折了,只要處置了春花,朱襄就不會知道有一個外甥死於他的算計。

總角之年入趙,還能逃回秦國,成爲太子嫡子的子楚,怎麼可能是個光風霽月的人呢?

“政兒被春花丟棄在朱襄門前,也是你的算計?”老秦王看到子楚和朱襄表情中的痛苦,又往嘴裏丟了一塊蜜餞。

子楚搖頭:“這是我沒預料到的事。我只將朱襄的消息告知春花。以春花性格,她愛慕虛榮,理應不會丟棄會讓她享受富貴的政兒。若趙國局勢不好,她得知朱襄的消息,應該會抱着政兒求朱襄收留……我本以爲她會向朱襄低頭。”

朱襄磨牙:“你還想我和春花和好?!”

子楚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難道不是朱襄你還掛念着春花?每當雪姬罵春花時,你都要出口維護;提起春花時,你仍舊稱呼其爲‘長姊’;年節時拜祭父母牌位,還會幫春花上一炷香!”

朱襄辯解:“不在背後罵人是最基本的禮貌,年節幫她上香是不想讓父母難過!”

子楚呵呵:“面對差點害死你的人,你不在父母牌位前將其逐出家門,還幫她點香,明明自己心軟,就不要找藉口。雪姬也說,你還惦記着春花!”

朱襄惱怒道:“她捲了家中錢財和爲商人採買少女的掮客跑了,這明顯是被騙了,我還以爲她已經死了。我只是不想和死人計較!”

子楚攤手:“你就說,春花抱着政兒跪在你門前求你給一口飯喫,你給不給?”

朱襄手摸了摸腰間。

他沒帶劍,不能舉着劍砸死這個明明自己沒道理,還嘴欠到極致的混蛋!

“等回到宮中,寡人給你劍,你和子楚比一比。”老秦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滿意足道,“寡人明白了,朱襄並不在意子楚的欺瞞,只是厭惡子楚丟棄政兒;子楚你算盡了一切,沒算到春花居然連富貴都不要了,把政兒丟到朱襄門口。”

子楚拱手:“孫兒確實沒算到。不過這樣正好。”

好個屁啊!朱襄雖然心裏知道這樣更好,但想要揍子楚一頓的心情越發濃烈了。

其實兩人在趙國的時候,相處起來並非“和睦”。

子楚心思深沉,朱襄過分耿直,兩人爲人處世和思想見解都有很大差異,基本每日都要舉着劍比劃比劃。

藺贄就在一旁鼓掌,“打起來打起來”“打得好打得好”,爲兩人助威拱火。

三年的時間美化了兩人的回憶,只剩下摯友的溫情。見面後,兩人對彼此的火氣又開始噌噌往上冒。

哪怕子楚知道自己是沒理的這方,但朱襄不計較他的欺瞞,只計較他對政兒不好這點,仍舊讓他忍不住想要罵人的心情。

不提他爲政兒的謀劃,他自己問心無愧。就是有,朱襄你不爲自己着想,只爲拋棄你的長姊和欺騙你的友人的孩子打抱不平,貴恙?!

子楚看着朱襄花白的頭髮,因爲朱襄經歷了這麼多打擊之後,已經變得成熟理智。

現在看來,朱襄還是乖乖去種田吧,秦國朝堂不適合他。

不會爲自己考慮的人,怎麼可能在秦國虎狼盤踞的朝堂自保?!

嬴小政看看本來帶着點悲傷,現在氣得快要跳起來打人的舅父,又看看本來一臉愧疚,現在一臉彷彿看朽木表情的父親。他扯了扯帽檐,不懂爲何情況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這一幕記下,等做夢的時候慢慢想。

老秦王和太子柱看熱鬧看了個夠。

老秦王從這熱鬧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這個孫兒確實不簡單,好好打磨,可以成才;

呂不韋有才華但無遠見,且自視甚高,即使現在也沒發現子楚對他的算計,還以爲子楚對他唯命是從,可用;

朱襄果然心軟,且政兒是他的軟肋,只要政兒不夭折,他不用擔心朱襄會另投他國;

子楚對朱襄的友誼居然也是真心的,他居然忽視了自己的處境,正爲朱襄的天真愚蠢憤怒;

至於政兒……政兒真是天資聰慧啊。

馬車減速慢行,已經駛入宮殿。

老秦王慢悠悠道:“等會兒宴會上,你們當衆打一場,把這場恩怨消了。寡人做主!”

正在用眼神廝殺的朱襄和子楚:“??!”

老秦王道:“就當爲寡人助興了。”

朱襄和子楚:“……”

此刻,他們心中莫名萌生了同仇敵愾的心情。

雖然朱襄是有實封的長平君。

雖然子楚是太子正夫人嗣子。

但作爲晚輩,老秦王讓他們舞劍助興,他們能夠怎麼辦?

這身衣服比劍不方便,兩人被宮人帶去內室換胡服,終於有了獨處的機會。

朱襄開口罵道:“藺禮曾說,你心思比齊國的大海還深沉陰暗,我還爲你說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子楚不甘示弱回擊:“藺禮說你就像水一樣,永遠只映照出別人,看不到自己,遲早害死自己,我看你現在就要死了!”

朱襄:“我感覺我和你在雞同鴨講?”

子楚:“我也是這麼想。”

兩人琢磨了一下,理解了對方想說甚麼。

朱襄罵道:“我原諒你的欺瞞你還不樂意是嗎?政兒那麼乖巧,你看到政兒心中難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子楚狡辯:“不要用你過高的道德去評價其他人。我被送往趙國當質子,你看秦王和太子對我有愧疚嗎?我至少算好了政兒的退路,他們可曾給我退路?秦國宗室……哪國宗室都是如此。朱襄,你既然已經入局,就該擯棄天真!”

朱襄道:“若你不是我友人,我管你甚麼道德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