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煥林不等舒殿合反駁,就接着說,“再者,想要成爲一個名醫,就必須遊歷四方,接觸更多的病患,才能見識更多的疑難雜症,將醫書中記載的藥方,一一加以驗證。你還年輕,一直待在這山上,實是虛度光陰,浪費自己所學的醫術。”
師傅的話,確實有道理,但是舒殿合想說,她可以等師傅百年之後,再下山,恐出言不祥,又打消了辯駁的念頭。
“三者,爲師已經替你答應公主了,你難道要爲師食言而肥嗎?”其他的理由還好,僅這最後一條,恰恰打中來舒殿合的七寸。舒殿合不容許任何一個人玷污她師傅的名節,包括她自己也不行。
馮煥林幾句話,就逼的舒殿合非去京都不可。
隨着太陽昇起,室內漸漸有了光亮,襯得燭光黯淡。室內的各種物品,一半沐浴着晨光,一半仍然沉浸在黑暗之中。
馮煥林爲了讓她放心去,接着說:“你不要擔心師傅,不是還有啞僕在嗎?有他在,師傅不會有事的。”
這個院子,不只他們師徒二人居住,還有一個啞巴男僕,山下的婆婆偶爾也會上來幫忙做事。這次啞僕不在,是因爲下山去購買東西了,不日便回來,正好錯過了這次事。他師傅的日常生活,就是由這個僕人負責的。
舒殿合終是迫不得已,點下了頭。好,她去京都。
從牀邊後退了幾步,她掀起袍子跪下,鄭重地給馮煥林磕了一個頭,道:“師傅,徒兒此去京都,治好皇上之後,一定立馬回來。”
“好,好,好。”馮煥林欣慰地連道了三個好,又將她從地上喚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牀邊,道:“這一路去,山高路遠,困難重重,爲師還要交代你幾件事。”
舒殿合洗耳恭聽。
馮煥林咳了兩聲,“第一件,你到了京都之後,對皇上的疾病,盡力而爲就是。最後無論能不能救活皇上,都要保護自己的安全。公主雖然當面答應爲師不爲難你,但皇家人不盡可信,你一定要見機行事。”
舒殿合點點頭。
“第二件,人心難料,你自小爲了避免禍端,便一直女扮男裝到現在,身份萬不得已,千萬不要讓無關的人知道,特別是皇室之人。”
馮煥林在說這般話的時候,腦子裏冒出公主的形象。通過昨天那段簡短的對話,他就把公主的性情摸了個**不離十。其他人都不擔心,他就怕以公主的七竅玲瓏心,舒殿合的身份早晚有一天會被戳破。那時候,就糟糕了。
“徒兒明白。”舒殿合被馮煥林收養的時候,年齡還小,至成人,關於小時候的記憶早就模糊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引來甚麼禍端,但是師傅說甚麼,她照做就是,師傅總不會害她。
馮煥林本還想交代舒殿合,讓她遠離公主的時候,喉頭突然一嗆,劇烈咳嗽了起來。
舒殿合連忙扶住他,“師傅您別說了,徒兒都懂,快躺下去。”
太陽躍出地平線,柔和的光線頓時撒滿人間。
宣城第一次這麼早起來,用侍衛準備好的水洗漱完之後。她立馬出帳篷詢問身邊侍衛,“裏面的人出來了嗎?”
正在指揮侍衛栓馬車,走不開身的柴隆威,聽到公主的問話,遠遠的就衝她搖了搖頭。
“怎麼這麼慢。”宣城不滿地嘟囔道。她雀躍的心,早就飛回京都陪伴在她的父皇身邊了。
空掌拍背,幫助馮煥林把卡住的痰排出來,舒殿合想去找條毛巾來,爲馮煥林擦汗,卻被馮煥林枯槁的手,抓住了袖子,“爲師還有件事…”他差點就忘記了。
緩過來的馮煥林從自己的袖子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舒殿合:“在京都若是遇到甚麼你一人無法解決的事,就拿着這封信,去找這個人。”
“這位是?”舒殿合接過信一看,信封的紅紙上寫着,“馮煥森”三個字。
“爲師的三弟。他在朝爲官多年,個性忠厚,多年未聯繫,也不知他現在在朝廷上怎麼樣了。如果你遇到甚麼麻煩,去找他,他一定會盡他所能幫忙的。順便幫爲師,看看他現在過的如何。”
“好的,師傅。”舒殿合將書信收進袖子裏。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緩過來的馮煥林拍拍舒殿合的手背。臨走了,他還不忘細心的叮囑自己的徒弟。
舒殿合點點頭。
“那就快去吧,不要讓公主久等了。”
“是。”舒殿合再次給馮煥林磕了一個頭,起身之後,腳步遲疑離開房間,就想再多一刻陪伴師傅的時間。可再慢,最終還是走出了房門。
她走後,馮煥林雙目無神地望着門口,嘆了一口氣。
他試圖用自己一輩子積攢下來的經驗和人脈,來給舒殿合鋪一條順利的路,但是人算終不如天算,世事難料,此去不知是福是禍,萬般皆是舒殿合的命。
是命,逃不掉。
舒殿合的東西不多,也就兩三套衣服而已,所以收起來不需要花費許多時間。
有啞僕在,即便如此,舒殿合仍舊不放心,利用短暫的時間,將照顧師傅的注意事項,包括每日用藥的時辰,都寫在了紙上,留給那個稍微能識字的啞僕。
負上自己的行囊,舒殿合把墨跡未乾的紙張,放在啞僕一回來就能看到的地方,然後再次站在後院的庭前。
師傅,您一定要等閤兒回來。
她跪了下去,額頭重重的磕在地面上。
屋內再次傳來咳嗽聲,但遠走的人,已經聽不見了。
整裝待發的宣城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見舒殿合出來,急的她火燒眉毛。這都快日上三竿了。難道舒殿合還打算喫頓晚飯再走?還是臨時反悔了?
正當她要令侍衛,敲門催促的時候,舒殿合出來了。
宣城心中似有千言萬語想罵人的話,在看到她那張冷漠無情的臉時,都發不出來,只好自己壓了下去。一行人不再耽擱,只等舒殿合上了馬車,就立即啓程。
太子在皇宮中,收到宣城的飛鴿傳書,說是已經接到神醫了,正在回來的路上,不禁大喜過望,他們的父皇有救了。原本已破滅的希望,再次復燃。
由於拖一輛馬車,宣城的隊伍想快馬加鞭的趕路,也快不了多少。走了三日,還沒有走出一個府,速度竟然比她們來時還要緩慢。
這日,她們再次一大早就出門。
宣城記仇,本來打算一路上,都不去招惹舒殿合的,但是這麼慢的速度,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她父皇的病情,就像懸在她頭頂,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利刃一般,催促着她不斷快速前進,而舒殿合所坐的馬車,卻造成了阻礙。
她驅馬來到舒殿合所坐的馬車旁,與馬車齊頭並進,衝馬車裏喊道:“舒殿合?”
舒殿合聞聲掀開了擋在窗口的簾子:“公主有何事?”宣城看到她的臉,就心生不悅。
“你會不會騎馬?”宣城強忍着自己的情緒,態度還算好的問。
“讓公主失望了,草民不會。”舒殿合應道。她自幼就生活在山野裏,也就偶爾有機會代啞僕下山買生活用品,去過最遠的地方,更是深山裏的深山,甚至是懸崖峭壁,用不着馬匹。馬匹這種動物,她雖然見過,但是從未親身騎過。
“你想學嗎?”
“想。”舒殿合惜字如金。
“柴隆威!”宣城求之不得,朗聲喚道。
“卑職在。”柴隆威聞聲而來。
“你教他御馬。”宣城揚揚下巴,示意着馬車裏的人。
“遵命。”柴隆威道。
學騎馬的話,就免不了身體接觸。宣城命柴隆威教她騎馬,豈不是…舒殿合一愣,立馬喚住了正要走的宣城:“公主請留步。”
宣城臨時勒住了馬:“又怎麼了?”
舒殿合一臉正色道:“草民想和公主學騎馬。”比起跟軍漢學騎馬,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更願意選擇跟公主學。
至於男女之防,日後她恢復女裝,公主自然無礙。
草民想和公主學騎馬???
她此話一出,立馬震驚了聽到的宣城和柴隆威。
宣城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盯着舒殿合的臉看,只瞧見了這人一臉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柴隆威大怒:“放肆!”
宣城卻攔住了他,面有不愉地道:“你真想跟本宮學騎馬?”
舒殿合神色鎮定:“正是。”
柴隆威連忙阻止道:“臣萬死也不敢讓此人辱及公主聲名!”
宣城卻無視柴隆威的話,目光逡巡着垂手等候答覆的舒殿合。
“這是你所想的?”宣城難得神色凝重。
“……”舒殿合沒說話,她就站在那邊,顯然是確定的。
宣城忽然呵呵一笑,像個江湖兒女一般爽朗道:“無妨,學個馬而已。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