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我能看看你之前的煉丹手記嗎?”
送走了英國公李勣,姜沃就往李淳風處去,想問問同爲煉丹家的師父, 是不是也精通火藥的煉製。
若是李淳風也懂,就真是跟她省了一大筆權力之籌。
系統裏有一本她一直想買, 但花費頗多的書:《古之燔石記——安全化煤石燒製、火藥製備》還貼心標註:檢測到客戶處於大唐, 已進行版本調整。
她想買的選修課實在太多,實在沒下定決心,買哪一本。
作爲曾經的兔朝人,大多都是有火力不足恐懼症的。尤其是在熟知大唐安史之亂後,是怎麼藩鎮割據,又是怎麼被吐蕃、突厥等國家反過來吊打的, 怎麼會對‘火藥’不上心。
今日驟然聽到李勣提起孫思邈炸爐來,姜沃立刻有一種‘走到路上’撿到錢包的驚喜。
於是她立刻就來尋同爲‘煉丹師’的師父李淳風了。
李淳風從書桌後抬起頭來, 雙手交叉擱在下頜,非常有大佬氣質。
“師父,不用全部的手記——師父有沒有用過硫磺硝石等煉丹,有沒有炸過爐?”
李淳風搖頭:“我不是那一派的煉丹師。”
李淳風道:“你說的應當是煉製‘金丹’的一脈, 以鉛汞、硫磺、硝石等煉製外丹服用, 以求長生——長生的我沒見過幾個, 喫死的倒是見過不少。”
姜沃認真求教:“那師父是哪一脈呢?”
“道法自然一脈吧。我覺得天地之間的日月精華、草藥靈獸纔是真正的‘金丹’。所以我煉製的丹藥, 都不用礦石, 而是採用天然之物, 佐以無根之水,在爐鼎中煉製時, 還要吸取星月精華再服用。”
姜沃被震驚到了,不由喃喃自語出聲:“師父, 你這不是煉丹啊,您這只是月下煲湯吧。”
姜沃擺手:“沒事沒事。師父此方纔是大妙,如此方能延年益壽!”
她恭恭敬敬要告退,李淳風還問道:“不要我的煉丹手記了?”
姜沃搖頭:“不用了,師父您那手記……啊,不,食譜自己留着吧。”
李淳風反而叫住她:“你怎麼忽然問起炸爐事來?”
姜沃就道:“師父,聖人忽然去幽州親巡軍伍,是又要有戰事吧?如果這種炸掉丹爐的伏火法……”
他抬了抬下頜,示意姜沃坐下:“不是沒有人想過。破城一直是從軍最要緊的事之一,甚麼法子,自然都會去想的。”
“將作監之前就跟兵部一起,重修過東漢末年後,魏武帝曹操用來打袁紹的‘霹靂投石車’。用來破城門。”
“硫磺硝石等物混之易燃,當然有人考慮過以此燃火攻城,不過……太難控制了,那可是大軍,別炸不到別人,先把自家的軍營點炸了。”
“倒是現在有時候開礦,或是採石,不怕炸傷百姓的荒地,有時候會把這些粉末混了放進去,再扔個火把,能炸開最好,不能就只好人工去採……總之,這種不可控的配方,可用性很小。”
李淳風嚴肅道:“師父跟你解釋這麼多,就是讓你別好奇心起,跟着孫神醫的方子亂試煉丹——他炸了爐沒傷到自己,是因爲早有準備,煉之前就知道危險,不會呆在附近。”
“之前魏晉時候,煉丹盛行,不知道有多少道士煉丹修仙沒成,倒是直接歸西。”
姜沃表示受教,不會去亂折騰硫磺硝石等物,果然,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每個時代都有鳳毛麟角的聰明人,她能想到的,一定有人已經想到,只是限於時代技術暫時沒有做到。
可見該花的權力之籌,一點兒少不了。
姜沃暫時沒攢夠購買【大殺器】說明書的籌子,就把這件事先放下了。
*
重陽後。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
宮裏的氛圍也是冷清了起來——已有御前親衛傳回消息,聖人已經從幽州起駕,不日將回到九成宮。
各宮妃嬪只好遺憾地把各種玩器收了,等着聖人回來。
不知臨近年節,聖人會不會有心思多去後宮幾回。
*
“聖人的心思在這裏。”姜沃與媚娘在燈下並頭看大唐的邊境輿圖。媚孃的手指,點在一處,指尖因爲用力,有一點發白。
遼東。高句麗。
她們在看的是李治送給媚孃的輿圖。
這樣完整詳細的輿圖,姜沃之前都沒拿到過。攤開來,是一張比桌面還要大的薄絹,捲起來,只是細細的一條,可以塞到手絹匣中,一點兒也不顯眼。
“我也沒想到,太子會送我這個。”媚娘收到後也挺意外的。
自從李治成爲太子,入住東宮後,哪怕在九成宮,兩個人見面也減少了許多。而且不再是之前憑默契在獸苑‘偶遇’。
媚娘送過端午節長命縷後,李治的態度也跟着改變了,每回兩人分開前,李治都會與媚娘說一下,他近來在忙甚麼,大概要到哪一天才能有空。
兩人心照不宣,都很快進入新模式——太子,萬事要更當心,不能如晉王時,隨意溜達也不怎麼引人注目。
中秋前,李治送了媚娘一份節禮。
媚娘拿回來才發現是一卷繪製精良的輿圖,山川河流、城池關隘都用了不同顏色的圖標。
她很喜歡這份禮,能從這張圖上,看到大唐的全境,看到大唐之外的國度。
“太子也猜到,聖人親巡幽州,是想要對高句麗用兵。將來各地的府兵應當會集中向幽州。”她的手指在輿圖上畫過一道線:“再進遼東。”
媚娘想起太子說起這件事時,難得帶了些低落:“之前幾年,新羅百濟都因高句麗派兵屢次侵佔他們國家的城池,多番派使臣來朝求過父皇,請求大唐出兵壓制高句麗。”
“可父皇都置之不理。父皇還跟我說過,沒到徵高句麗的時機。”
“可現在,我做了太子,父皇就開始調兵備戰高句麗……”李治一向柔和的眉眼有些下垂。
“父皇大概是怕我將來沒法開疆擴土,所以想要替我掃平一切,他才能放心。”
媚娘靜靜聽着,沒有安慰李治甚麼虛話空話,說甚麼‘聖人才不會這麼想’‘聖人自然是信賴太子’這樣的敷衍話。
李治既然這麼說,就是體會到了皇帝的心情。
畢竟國賴長君從來不是一句虛話。原本的太子承乾本身就是嫡長子,禮法上最正當不過。也做了十多年太子,若無後來的足傷以及荒唐事,接過江山的時候,應當是個成熟的君主了。
可現在,皇帝難免想着太子才十六歲,又素溫厚忠孝,不善與人爭鬥。
自己要趁着還健壯的時節,多替雉奴打平天下,掃服邊患,將來再留以王佐之臣,讓他只‘守成’即可。
自古雄才偉略的皇帝,定的從不是一時計,而是百年計,後代計。
就像秦皇書同文車同軌一般,並不只爲了自己一朝一代,更爲後代子孫統御天下計。雖然他的直系後代很快給他把秦朝霍霍了,但他當時定下的國策,一直影響至今。
高句麗。
隋唐都盯住高句麗,也是有緣故的。自古來君王都沒有放棄過關注遼東之地。其地理位置優越,且土地豐茂肥沃不說,最要緊的是,與其餘薛延陀、東突厥等國家不同。高句麗不是以遊牧民族爲主,而是個跟中原之地一般的農耕之國。
二鳳皇帝也曾派過使臣到高句麗去,與周圍許多草原上的國家逐草而活的習俗迥異,高句麗城池堅固、都城繁華,甚至文化程度也不低——就像是一個小號的隋唐。
當年唐的起家,不也只有晉地嗎?
如今高句麗的地盤,並不比當年隋唐起家的時候差。
因而在有戰略眼光的皇帝眼裏:高句麗,就像是蟄伏的虎狼。
姜沃低頭看着輿圖:皇帝的擔憂倒也沒錯。
遼東一帶,是跟關中一樣,一旦誕生一個強大的政權,是能夠參與天下爭霸的。
比如後來把宋壓得很難受的遼,比如金朝,比如從遼東起家最後入了中原的清。
*
高句麗是要打,但年幼的晉王剛做了太子,皇帝便立刻已經有整兵的行動。
不光李治能看出來,只怕其餘看出皇帝心思的朝臣,心裏都會犯嘀咕,同時也在心裏認定,太子仁厚,恐將來長於治國而弱於軍旅。
媚娘當時看着有幾分低落的李治,很直接就道:“殿下若此時就開始難受失落,將來可是失落不完的。”
李治:……
“我以爲你會安慰我兩句。”
媚娘莞爾:“殿下何用我安慰?殿下早知道該做怎麼做,就是心裏猶豫,又有些不甘心罷了。”
李治把頭別過去:“哪有,我沒有不甘心。父皇雄才偉略,我自不如。父皇不放心我,要提早徵高句麗,也是應該的。”
媚娘‘哦’了一聲,也不再說,專心去擼大貓。
還是李治忍不住,轉頭問道:“怎麼能說話說一半?”
媚娘拿手指去戳猞猁的額頭,把李治的心思一一說出來:“殿下自然不是個只能由臣子輔佐,蕭規曹隨,將來不能建功的太子。只是如今剛入東宮,聖人難免看殿下是需要處處替你打算好安排好江山的幼子,朝臣看殿下是寬和仁厚需要臣佐的年輕太子,殿下當然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