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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再會九成宮((含17萬營養液加更)(...) (1/2)

李治再到太史局去取吉日時, 太史局諸官員拜見之鄭重,與之前又截然不同了。

從前拜見的是皇子,是大唐數十位王爺之一。

此番再行禮, 可就是對着東宮太子殿下,對着未來的皇帝了。

初唐時, 宮中典制與後世不同:百官唯有對皇太子, 才能敬稱殿下。

從前相見,都是稱一聲晉王,今日,終於可以稱一聲太子殿下。

對朝臣們來說,從三月到四月,短短一月, 這世界變得太快……

畢竟朝臣一向是接受能力最強的一撥人,而世家臣子又爲其中翹楚。

在最初的錯愕後, 他們已經迅速接受了現實,並分析了現實,開始考慮如何就現狀謀取利益了——若非有這樣的本事,也不能朝代更迭, 多少帝王將相從雲端跌到塵土, 世家們卻一直存在, 還存在的很滋潤金貴。

“這才兩日, 就已經有世家向我示好來了。”李治坐下來, 卻不忙問送走李泰的吉日, 而是先與姜沃笑了一句。

姜沃如常遞上茶,隨口道:“想來是通過太子妃?”

李治點頭, 眉宇間神色如常,依舊柔和淡然, 但姜沃卻從他聲音裏聽出了一點寒意:“聽王妃話裏話外的意思,世家對我能做太子,倒也十分樂見呢。甚至原本傾向於四哥,甚至幫過四哥的世家,對最後是我做了太子,也沒有多大的牴觸之意。”

他垂眸望着杯中浮動的茶葉,聲音終於出現了明顯的冷意:“還真是……看不起人啊。”

她理解李治的不滿:世家對他做太子,一點兒不緊張,反而還一致表現的挺歡快——可見是覺得‘新太子’寬仁柔和不足爲懼,將來在他手下,世家終於不會像在當今聖人手下一樣窒息了。

姜沃指了放在窗下的碗蓮笑了笑:“大概他們覺得,殿下是無害的潔白蓮花吧。”

這句話,在李治給她送蓮花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可想說了。

李治望向姜太史丞特意放遠了些的碗蓮,見柔嫩的白色花瓣正好在風中搖曳了兩下,不由也笑了。

“也罷,世家且擱一擱再說……以後要來往的日子還長。”

“倒是眼前有一事,又要煩勞姜太史丞了。”這回李治的笑容就真切了起來,笑眯眯道:“真想知道,甚麼時候是送走四哥的吉日呀!”

姜沃也笑眯眯回答:“早替殿下算好了”。

李治接過來一看時辰,也很滿意:雖說依着他的真實想法,是很想明天就把四哥踢出長安城去東萊海邊吹風,但他也知道,得給父皇留點緩衝的餘地和痛定思痛徹底下定決心的時間。

人說壯士斷腕,父皇這是一月內連斷兩腕,肯定很痛(李祐:所以真的沒人記得我嗎?)。

若是讓李泰離開長安太快太淒涼,父皇沒準回頭就心疼起來了。

李治把寫着吉日吉時的紙對摺塞到衣袖:“接下來又要忙了——我這個做弟弟的也不能厚此薄彼,當時給大哥帶了那麼多東西,當然也要給四哥多準備些喫用之物。”

話雖如此,但李治一點兒沒有當時給大哥搜尋‘有趣之物’的急切和忙碌,而是很悠閒地繼續坐着,甚至自己拎過茶壺來,給兩人都添了一點茶,繼續聊天。

“說來,之前我問姜太史丞的結局,已經有了答案。”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尾,姜沃卻很自然地聽懂了,李治說的是《寶珠傳奇》。

在之前,遠在太子謀反之前,李治就曾經問過姜沃:“姜太史丞這個故事似乎沒有寫完——從懸崖跳下去的人,就一定得摔死嗎?”

姜沃當時想了想道:“按一般的規律來說,跳崖就相當於終結,就像人於江河中迷了道路,似乎只有漂泊在水上困死渴死一條路——但或許迷路之人,劃啊劃啊,就遇到了桃花源也不一定。”

《桃花源記》,李治當然也是讀過的,聽了不由道:“這可能也太小了吧。”

那時候,李治只以爲姜太史丞在安慰他,可現在——

李治再次露出了笑容:“現在大哥哪怕還沒有進入桃花源,起碼,也願意試着划船去尋一尋了。”

李治又拿了塊點心喫——姜沃發現了,他是真不着急爲送走李泰做準備,這區別對待明顯的,跟媚娘那個恩怨分明勁兒真像。

他慢條斯理的吃了兩塊點心,又擦過手。

之後李治忽然正了顏色:“其實,我一直有一事想請教。”

“姜太史丞師從兩位仙師,學的是讖緯之術。但……姜太史丞既然能說出‘桃花源’並非沒有,就說明不覺得命定的讖緯一定會應驗。”

難道卦者會懷疑自己的卦相嗎?占星者會覺得自己從星辰中看到的未來可以更改?

姜沃早就在等着李治來問他這個問題。

二鳳皇帝跟她的兩位師父的相處模式很默契,帝王會問的話,觀星者該觀的命運、該說的話、該相的面,雙方都在分寸內。

就像姜沃知道,袁師父的‘盲目’真相,其實從來沒有瞞過二鳳皇帝一樣。君臣自有默契,袁仙師想避開的亂局,正好也是皇帝想讓他避開的。

姜沃與媚娘也有這種默契——且以她們的關係,卜者甚麼能說,甚麼不能說,根本不需迂迴。姜沃不說的卦象,媚娘根本就不會問。

但姜沃一直在等一個契機,跟未來一段時間的君王李治,建立這種君王與卜者的默契和尺量。

“殿下,我自然信我的卜算之術,尤其是卜算時間跨度越小、牽扯人越少的事兒,必然越精準。”

她隨手扔出一枚銅錢:“就像這,只有一枚銅錢的未來,不會有甚麼波折。”

“但世事並非如此。”她請李治伸手撥了一下她卦盤的一處銅片,李治就見全盤的銅片都動了起來,形成了讓他眼花繚亂的卦圖。

“這就是世事,牽一髮而動全身。”

姜沃放低了聲音,很輕道:“殿下,東宮之變,自然也有過天象預示。”

正如李淳風曾經所說:“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星辰垂象,不是一種必定的死局,也是示警。意在警示人當修德順度,改過慎行以避災。

“作爲卦者,我相信世上有冥冥天意。”

“但我亦信‘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事在人爲,哪怕是卦象的困局死局,也總能與天爭一線生機。”

人力看似微弱,但人類最強的,不就是那種與天爭命的毅力和決心嗎?

若是完全順應天時地變,那麼遇到洪水地震人就都躺平等死吧,或者像小動物一樣每次都是根據本能來逃竄。

但人類沒有,他們不斷地總結經驗,去救災、堤壩、造城……

從她能來到這個大唐的契機,到她如今所學的讖緯之術。讓她成爲一個相信有命運的人。

“殿下,我是相信——”

“人力雖微,終有昭著。”

李治這回沉默了良久,之後才起身行了一禮,就像他第一次私下請託姜沃起卦時一樣的一禮:“願此後長久得姜卿之佐。”

姜沃亦還禮。

太子離開太史局時,所有官員見了,忙又都放下各自手裏的公務,起身送至大門口。

甭管太史局的官員們對他多了幾倍的恭敬,李治倒還是一如往常的親和,但這份親和裏,又多了些與往日不同的端正。姜沃邊旁觀邊感嘆:太子殿下,有一種天生的能迅速融入當前身份的適應力。

**

爲東萊郡王送行之事,皇帝不只允了李治去,還特意派雲湖去跟着,還讓李勣也率兵士隨行壓陣。

對兩人的囑咐是:“好生保護太子。”

李勣聽這話,就知道東萊郡王的發言,顯然讓皇帝心寒至極,以至於格外派出他。

別說,他今年真是跟押送皇子格外有緣分。

其實皇帝是有點後悔讓雉奴出門的。

當時雉奴提出要去送四哥,皇帝心下欣慰,立刻同意了,很快長孫無忌回來就開始勸:“千金之軀坐不垂堂,如今雉奴已是儲君。東萊郡王必深恨太子,若是傷了太子怎麼好。”

但皇帝已經答應了兒子,又見雉奴忙了兩日,給他四哥從六局要了不少宮裏的喫用之物說要送行時帶上,就更不好反悔了,於是派出身邊最信任的宦官和武力值可以碾壓不知道多少個李泰的兵部尚書李勣一起壓陣。

同時,心裏還是有不捨和希望的:或許青雀就是一時糊塗,被皇位迷了眼睛,說不定已經極後悔了呢……

李治對父皇的心思摸得很透,所以他必要去好好送四哥的,順便,說來殘忍,順便要把父皇希望的小火苗給澆滅。

也盼父皇長痛不如短痛,早些走出來吧。

四哥對他會是甚麼態度,李治已經想到了。

*

果然,李泰從武德殿被侍衛‘護送’出來,看清李治時,眼睛就瞪得老大,似乎就要撲過來。

好在侍衛們牢牢‘保護着’東萊郡王。

看這情形,李勣和雲湖也不敢只讓太子和郡王坐馬車,他們騎馬隨行,而是均告一聲罪,跟着一起上了馬車。

好在太子規制的馬車很富麗寬敞,坐上四個男子,哪怕其中還有以胖著稱的東萊郡王,也不覺得擁擠。

見李泰一直盯着自己,李治就輕聲開口緩解這份尷尬似的道:“四哥,你不要太想不開。”

“要不,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人得到了一枚寶珠……”

李泰恨聲打斷:“甚麼時候了,你還在跟我講外頭的鄉野故事!是你害我!是你!”

他揮舞的手差點打到李治。

坐在李治一側的李勣蹙眉,擋在前頭,沉聲道:“郡王再對太子不敬,莫怪臣得罪了。”

坐在李泰一側地雲湖也忙伸手,看似不太使勁,但其實給李泰結結實實摁住了。

李治就不再說了。

其實本來,他也沒打算給李泰講這個故事——這不是屬於他的故事。

果然李泰也意料之中的打斷了他‘友好的勸慰’。

李治索性轉頭望着金色錦緞的簾子。

他想起了兄長。

比起扔掉寶珠主動跳下去的人,那些苦苦去爭奪寶珠,一度以爲拿到手了,卻是一場幻覺,最終一無所獲滾落山崖的人,是不是更痛苦呢?

李治盯着簾子出神的舉動,又惹到了李泰,憤恨道:“你害我至此!果然不敢面對我!”

李治聞聲回頭,委屈道:“四哥,我真的沒有。”

這是大實話:從昭陵回來的路上,李治還認真想了許多計劃,畢竟按照父皇對四哥一貫的看重,這必然會是一場持久拉鋸戰。父皇或許會一直猶豫不定,過上幾年才立太子。

李治曾想過許多把四哥‘踹下懸崖’的計劃,然而他還沒怎麼開始踹呢,李泰就自己蠢得把海市蜃樓當成了美夢成真,自己衝過去了。

說實在的,還晃了李治一下子。

沒想到四哥這麼給力,讓他七天內贏得全盤。

*

長安城外,春意正濃。

正所謂八水繞長安,長安城外便有渭河的支流,河畔多栽種柳樹。時人多有折柳送別的習俗。

於是李治也親手去折了一根柳枝,以作送別之物。

東萊郡王已經換過了馬車,李治把柳枝從車窗遞過去,然後不捨地潸然淚下:“四哥,你不要鬱鬱寡歡頹喪心志,要珍重自身,長命百歲啊。”

要好好活着啊,起碼活着看到我登基好不好?

李泰先是接過了柳枝,然後忽然惱怒地擲出去。

細長堅韌的柳條,還掃過了李治的臉頰,留下了一點兒紅痕。

此事發生的太快,就站在太子三步開外的李勣和雲湖都未來得及搶下柳條。

“都待著做甚麼!吉時已到,送東萊郡王立刻出發!”李勣聲音如兵刃一樣冷,‘出發’兩個字愣是厲聲喝出了‘上路’的感覺。

他確實惱了。

太子殿下仁厚孝悌,不以身份壓人,執弟禮相送,送上的柳枝,竟然被東萊郡王不敬擲出,這還不算,居然傷到了太子的面容。

東萊郡王的馬車迅速上路。

李勣則轉頭看着太子面上一道細細的紅痕:“殿下着實太委屈了!”

“臣即刻護送殿下回宮見聖人。必爲殿下陳述委屈!”在李勣看來,這樣的傷痕得給皇帝親眼看看。東萊郡王此舉往小了說也是不友愛兄弟,往大了說就是犯上啊。

當然,得快點回去,不然這淺淺一道紅痕可能就好了……

出乎李勣所料,太子卻拒絕了。

李治笑了笑道:“沒事。對了,大將軍陪我去個地方吧,其餘人都先回宮。”

雲湖有些錯愕也有些擔心,但並未出一言勸說——畢竟太子新立,又年幼,這會子他若自恃身份駁回太子的意思,必是不好。

於是他只是順從領命,準備先帶人回宮。

倒是李勣一怔,不由多問了一句:“殿下要去哪兒,臣自己跟着只怕不夠妥當,要不要多帶幾個親衛?”

這可是太子殿下。

再不是當時,可以隨意坐馬車從宮裏溜到長孫無忌府中的晉王了。

“不用帶甚麼人,我是去請見孫神醫。這一月來,父皇傷神勞苦,只有尚藥局看過,我不能放心。今日既然出宮,我就去親自接孫神醫進宮一趟。正好大將軍也可以去拜見先生。”

原來是爲了陛下啊,李勣感慨道:“殿下當真是純孝之人。”

既如此,他當然要陪太子走這一趟去請先生。

只是,他還是略有些可惜地望了一眼太子臉色的紅痕。耽擱半日再回宮,估計就要好了。

李治只是含笑,利落翻身上馬。

他可是從來不會主動告狀的,做晉王時不會,做太子就更不會了。

何況,雲湖公公這不是回去了嗎?

*

果然,雲湖回去後,立刻‘百般爲難’的把整件事情複述給皇帝聽。

然後又跪下請罪,道他未能及時攔下,以至於東萊郡王傷了太子。

這些話就像一盆,不,一大桶冰水嘩啦啦倒下去一樣,徹底澆滅了皇帝心底‘青雀只是一時糊塗,本心未失’的希望小火苗。

皇帝立刻召來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朕一貫有對子嗣太心軟的毛病。今日就先說與你們,若是將來朕再心軟,要召青……東萊郡王回京,你們便上諫攔住朕。”

房玄齡一向低調內斂,此時只垂首應是。

倒是長孫無忌在房玄齡告退後,私下向二鳳皇帝討一張手書:“只恐陛下來日慈父心腸大發,又忘了此言,不如白紙黑字寫下來。”

這話也就大舅子能說,皇帝想了想,還真對自己不太放心,寫了張手信給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愉快收起來。

有了這封聖筆親書,他就放心了。甭管以後青雀是‘病了’還是‘痛了’‘悔了’的,都別想着藉此回京。

**

這一年的四月底,聖駕再次從長安城搬移到了九成宮。

經過一番大傷元氣的太子廢立,其實今年二鳳皇帝原沒有心情折騰去行宮的。

但孫思邈和尚藥局的共同意見,就是讓二鳳皇帝遠離太極宮這處低窪悶熱潮溼之地,去九成宮避暑,以安龍體。

要是隻有尚藥局建議也罷了——太醫署和尚藥局每年的意見都是建議皇帝要養生、少動情緒,少勞碌,二鳳皇帝有時候都懷疑他們在甩鍋——拿出一堆做不到的要求,若是他身體不好,就好推說是他沒做到大夫的囑咐。

尤其是那條少勞,他如何能做到呢?

不過短短數十日內,處置謀反,廢嫡長子的太子位,貶了嫡次子出京,立了嫡幼子爲儲君——這一番對國本的大改,哪怕是向來對自己的判斷力很有信心的二鳳皇帝,也不禁有些沉鬱猶豫了。

這兩月來,除了要承受作爲父親的錐心之痛外,他還要強撐着料理政務,確實不適頗多。屢召尚藥局開藥,兩位御奉也有些惶恐,也曾推出尚在京中的孫神醫,稟奏皇帝請孫神醫進宮請脈。

二鳳皇帝本不欲派人出去特意接孫思邈入宮。

免得在此新立太子的時節,讓朝臣們以爲他身體有甚麼大不好,再起心思波瀾。

不想,倒是雉奴悄默聲把孫神醫請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