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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老翁唾沫水(二更合一45w營養液欠...) (2/2)

戰國時代也是尊老的,老人見到國君可以不下跪。這一位老人從穿着來看,也是士子中的一員。所以他代替身後的國人前來詢問。

虞信看着那個老人,不知道爲何,說不出話來。

“是,是朱襄公。”一位護衛大聲道,“朱襄公是被冤枉的。但即使朱襄公真的殺了趙括,趙括不該殺嗎?”

官員沒說話,護衛說話了,這是違背了律令。何況,他是諷刺貴族,說趙括該殺。

所以那位護衛說完後,拔出了劍:“我父我弟皆被朱襄公救回,只有我因駐守邯鄲,未去長平。我押送朱襄公的囚車,無顏再見父兄。”

說完,護衛將劍橫放在脖頸處。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

這“士”不是士人,而是義士。

一個不知姓名的護衛,護送囚車的過程中一直不聲不響,突然大聲地告訴衆人,囚車中的是被冤枉的朱襄公,然後突然就要拔劍自刎了。

這一切快得就像是一場虛幻的夢。

血流了出來,但不是護衛的血。

一個趙人突然衝出來,道:“你沒聽朱襄公剛纔說的話嗎?朱襄公把我們的命當命,他纔會去學種地,他纔會去長平。他連冤枉他的人都不願意殺掉,如果你死在這裏,朱襄公會難過。”

他擋住了那位護衛的劍後,握緊滿是鮮血的手,對虞信抱拳:“我是趙人伯夫,趙括是我殺的,所有從趙國回來的人都能證明。請拿我的腦袋向趙王覆命。”

“伯夫,你不是留在了長平嗎!”一個趙人擠進了人羣,“爲甚麼你要回來!”

“我聽聞邯鄲有人傳朱襄公殺了趙括的謠言後,就悄悄回來了。”伯夫看見昔日同袍,臉上露出笑容,“趙括是我殺的,他給馬喫糧草,我們爲了不餓死只能喫在戰場上死掉的同袍的肉。好不容易找到了廉公留下的土豆,能夠果腹了,他卻要毀掉土豆,還說回邯鄲後要殺掉教我們種土豆的朱襄公。”

伯父嗤笑了一聲,道:“我不知道趙括那個瘋子在想甚麼,我只知道,他該死!”

那趙兵咬緊牙關,喉嚨裏發出“赫赫”的氣,就像是遇到了甚麼非常恐怖的事。

他身體顫抖,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拳頭也攥得越來越緊。

“是,趙括,該死!”他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幾個字,然後使勁揮舞着拳頭,滿臉赤紅,“趙括該死!趙括該死!我也有份,我也殺了趙括!”

他其實沒有參與殺趙括的事,但他走到伯夫前面,狠狠拍着胸脯道:“拿着我的腦袋去見趙王,趙括是我殺的!他該死!”

“我也有份。”又一個趙兵走了出來,“我也殺了趙括!”

趙王徵召趙國各地男丁前往長平。住在邯鄲的長平趙兵不多,因爲他們大多都要鎮守邯鄲。而現在回到邯鄲城的長平趙兵,在這短短的時間,在朱襄剛進入牢獄的時候,都趕來了。

“就是我殺的趙括怎麼了?!有糧食有馬肉,他非要我們去喫土!喫人肉!難道他不該死!”

“迫害救了十五萬趙人的朱襄公,厚待葬送四十萬趙人的趙括,王昏庸無道!”

“我的腦袋你拿走,把朱襄公放出來!”

“奸邪小人!你迫害朱襄公,你祖祖輩輩都會蒙羞!子子孫孫都會受人唾棄!”

“啊呸!”問話的老人突然朝着虞信的臉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倚靠着柺杖,坐到了雪地上。

他破口大罵:“來啊,用你的劍殺了爾翁!爾翁的血會引來豺狼,吞喫奸邪小人的臟腑和魂魄!”

“朱襄公冤枉啊!”

“把朱襄公放出來!”

“放出來!”

圍觀衆人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他們攥緊了拳頭,把要赴死的長平趙兵護在身後,對着虞信憤怒地吶喊。

聲音傳到了牢獄中,朱襄茫然回頭。

趙勝也停下了腳步,他隱約聽到了有人喊“趙括該死”,喊“朱襄公冤枉”。

“呵,我等的君上是不是想要成爲繼周厲王之後的趙厲王?”廉頗抱着手臂譏笑道,“趙王要派人鎮壓憤怒的國人嗎?可他能派出的兵卒,都是國人。他是要讓護衛去殺他們自己的親朋好友嗎?”

趙勝身形搖搖欲墜,他悲哀道:“我就知道,一定會這樣。”

朱襄深呼吸,轉身。

“朱襄,他們活該,你管他們做甚麼!”藺相如怒斥道。

朱襄道:“活該的是昏庸的趙王,不是這些爲我申冤的民衆。我不勸他們離開,真的等趙王命令他們的親朋好友來殺他們嗎?”

說完,他往牢獄外走去。

跟隨的護衛沒有一個人攔他。

“阿父,朱襄就是這樣的人,別生氣了。”藺贄幫氣得直跺腳的藺相如拍背順氣。

他知道自己阿父肯定在想,如果門口真的出現了流血衝突,趙王肯定會立刻釋放朱襄。

但朱襄又怎麼會容忍他救回來的人爲了他去死呢?若朱襄是這樣的人,門外的人就不會聚集起來,爲了朱襄赴死。

趙勝沒有出去。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

“趙國這是要亡了嗎?趙國這是要亡了嗎!”趙勝哭罵道,“趙丹!你是要讓趙國滅亡嗎!”

廉頗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走,我們也出去,別讓朱襄被人傷了。”

李牧握緊手中的劍,眉眼間充溢着痛苦。

他家世代在雁門郡爲將,鎮守長城抵禦蠻夷,對趙國的感情毋庸置疑。

可遇到這樣的趙王,他們這些“劍”真的守住趙國嗎?

“走吧,走一步是一步。”廉頗腳步堅定地往外走去。

李牧低着頭跟上。

朱襄走出了牢獄大門,對着一看見他就安靜下來的民衆道:“你們若爲我死了,就是我害死你們,是我殺的你們!我只想救人,不想殺人,請回吧!不要玷污了我的追求!”

“朱襄公!”伯夫擠過來跪下,“趙括是我殺的,不能讓朱襄公爲我蒙冤!”

朱襄手被捆在身前,無法將伯夫扶起來,只能與伯夫對着正坐在雪地中:“不,趙括是戰死。馬服子如果不是死在與秦軍的對壘衝鋒中,而是死在虐待兵卒的譁變中,死在爲了救回趙國降卒的我的手中,那多侮辱馬服君的名望啊。”

“是。”一個老婦人在僕人的攙扶下,終於擠了過來,“若我兒趙括是死在戰場上,他就是死在秦人手中;若他不是死在秦人手中,他就是死在他自己手中。除了秦人和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該爲他的死負責。老嫗是趙括親母,替不肖子向朱襄公賠罪。”

朱襄搖頭:“你已經盡了勸說之責。即便是親生父母,也不該無限度地爲兒孫承擔過錯。”

朱襄站起來,道:“我進去了,你們都回去吧。趙王會還我清白,我會安然無恙,請你們相信我。伯夫,你也不可爲我尋死。”

確實是伯夫砍下了趙括的腦袋,但現在長平趙兵都爭相承認是自己殺了趙括,趙王應該也不會去抓伯夫頂罪了。

如果趙王想抓人頂罪,早就找了一個死囚冒充殺掉趙括的趙兵;如果趙王想平息此事,他會強勢下令,趙括爲秦兵所殺,死在戰場,死得其所,至少在生命最後關頭沒有玷污其父馬服君的榮耀。

別人能借着馬服君的聲望逼迫趙王懲處殺掉趙括的人,趙王也能利用馬服君的聲望讓這些人閉嘴。

可是趙王沒有這麼做。

朱襄對着人羣不斷彎腰道謝,然後重新走回了牢獄。

廉頗道:“都回去吧。你們的朱襄公就是如此看重你們的命,你們中無論誰死了,他都會難過萬分。所以愛戴他,就不要令他難過。”

廉頗對着人羣拱手,然後和李牧一同護送朱襄回牢獄。

人羣們久久佇立在牢獄前,沒有再喧鬧,但也沒有離開。

雪覆蓋了他們的頭頂和肩膀,遠遠看去,他們就像是不會動的雕像。

虞信抹掉了臉上的唾沫。他看了一眼牢獄門,沒有走進去,而是轉身去了王宮。

他需要將此事告知趙王。事情脫離他們的控制了,朱襄這樣的聲望,是放是殺都會影響趙人士氣。

虞信很迷茫,他自詡才華聰慧不輸曾經的藺相如,但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當大雪將整個邯鄲城覆蓋時,牢獄外的人終於散去,趙王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趙王慌張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爲何會有如此多的人爲朱襄聚集?難道朱襄真的是秦人的奸細,秦人派他們來的?”

一直堅信不該重用朱襄的虞信聽到趙王的話都愣住了。

他抬起頭,端詳趙王的神色。

趙王的神情除了慌張,還有憤怒和厭惡。

看到趙王的神情,虞信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趙王支持他,並非相信他的話。正好相反,或許趙王是知道朱襄真的立下了很大的功勞,在趙國擁有很高的聲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