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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老翁唾沫水(二更合一45w營養液欠...) (1/2)

朱襄被關進囚車的時候, 他心情並不算太沮喪,反倒有一種“果然來了”的釋然。

長輩們已經拼盡全力去救他,按照正常邏輯, 他如果低調行事,不去求官, 理應能逃過此劫,達成“騙到秦王就能上語文教科書”成就。

但說朱襄過分悲觀也罷,他總有一種事情不會這麼順利的預感。如果人人都按照正常邏輯來, 趙括就不會替代廉公去長平。

只是無論未來如何,在事情還沒發生之前, 朱襄都要儘可能地過得開心,珍惜每一個能和他重視也重視他的人相處的日常。

趙勝前來的時候,朱襄感覺比預想中的好許多。

他們對自己還算客氣, 願意在自己家裏等着, 沒有直接帶人當衆擒拿自己。

就是看見他們要殺人的時候,朱襄嚇了一跳。囚車移動的時候,他還對着後面一直喊“都回去”“我沒事”。

當看到藺相如和藺贄時,朱襄的心情徹底平靜不了了。

“藺公,天氣冷,請回去。”朱襄急得破口大罵, “藺禮!如果藺公受涼生病了怎麼辦!”

藺禮苦笑:“父有命,身爲兒子的我又能如何?”

藺相如道:“我穿得厚, 懷裏還有暖爐, 沒事。你坐進去一點, 別靠着囚車欄杆, 會有飄雪。”

藺相如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心如死灰一樣。

趙豹得到趙王任命後, 匆匆前往藺相如府上,將此事告知藺相如。

他也告訴了藺相如,趙王如此做的原因。

藺相如沉默了半晌,苦笑道:“若是有人誣告你我,趙王是直接命人查清真相,還是先將我二人下獄後再查?”

藺相如道:“他心裏還是瞧不起朱襄啊。朱襄都做了這麼多事,他爲何還是瞧不起朱襄?你知道嗎?朱襄在長平的時候遇見了秦王。幫助白起的援軍,是秦王親自帶來的。”

又是沉默半晌,趙豹喃喃道:“這樣啊,原來秦王親自去了長平。”

藺相如道:“朱襄說,雖然他能看出秦王的善意是僞裝出來的,但在長平的幾個月,秦王一直對他十分和善,對他如子侄……或許比子侄還好。朱襄還故意和他吵架,就像對我和廉頗一樣,秦王也不惱,頂多親手敲打他的腦袋,讓他閉嘴。”

藺相如道:“信陵君親自拿着魏王的書信,前來邯鄲請朱襄去魏國;春申君和楚王也準備派一位公子來邯鄲;齊國、燕國、韓國皆意動。秦王更是親口承諾,若朱襄不回邯鄲,直接和他回咸陽,立刻爲朱襄封君。但朱襄還是回來了,你以爲他爲何要回來?”

趙豹閉上眼,痛苦道:“因爲你。你對他有恩。”

藺相如心道,不止,他也怕自己去了秦國,糊塗的趙王會遷怒雪和政兒。

“是。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若不是我束縛住了他,他無論去哪個國家都能得到國君厚待。”藺相如道,“我以爲趙王看到這麼多國君爭搶朱襄,就會意識到朱襄的重要性,願意厚待朱襄。可我們的趙王,大約覺得其他國君都是傻子,只有他最聰明吧。”

趙豹問道:“藺卿,你對君上失望了?”

戰國國君和士子是雙向奔赴,掛印逃離的事很常見。只有秦國嚴苛,爲官者很難逃離秦國。所以在士子心中,秦國是當之無愧的暴|政。

在趙國,藺相如如果對趙王失望,是可以輕鬆離開的。

“你難道不失望嗎?”藺相如道,“若不是恩主握着我的手,叮囑我一定要好好輔佐他,我早就失望了。可是啊,我對不起恩主,我已經竭盡了全力,卻不能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趙豹意識到了甚麼,他眼睛瞪圓:“朱襄在他國國君面前揚名,是藺卿的計謀?!”

藺相如承認道:“是。你看,身爲趙臣,我能讓六國國君爲朱襄封君,卻獨獨連趙王給朱襄一個真正的士人身份都難。爲何會如此呢?”

“好了,囚車大概快到邯鄲城了,我該去送一送朱襄了。”藺相如弓着背往裏屋走,吩咐藺贄去取冬衣和暖爐。

藺相如很後悔。在屢次爲朱襄求官不成時,他就該想方設法把朱襄送入他國。

他本以爲朱襄平民的身份,在他國也難被重用。趙國有自己和廉頗護着他,怎麼也比無依無靠的異國他鄉強。

爲何趙王會如此愚蠢?愚蠢就罷了,他還非常自大,特別愛做一些和周圍人都不同的事,來顯示自己的聰明。

趙王或許以爲,聰明人總是與他人不同。但他卻不知道,愚蠢的人也總是與大衆意向相悖。

“藺卿!有我和兄長平原君在,我們絕不會讓朱襄受到傷害。牢獄中我已經打理好了!”趙豹拱手深深作揖,“請藺卿不要背棄君上!”

藺相如回頭:“平陽君,不是我背棄君上,是君上背棄我啊。他知道朱襄如我幼子,他將朱襄入獄以安他人心時,可想過如何安我的心?”

藺相如說完後,繼續回內屋收拾東西。

趙豹雖然派人打理過牢獄。但牢獄那地方,打理過又能多舒適?他得多收拾些東西,多收拾些東西。

朱襄勸不住隨行的藺相如。他只能蜷縮在囚車中,抱着藺相如遞給他的暖爐無聲哭泣。

在得知趙括會葬送幾十萬趙軍時,他心中都是無奈和無力多過憎恨。

哪怕自己和雪被春花遺棄,政兒也被春花遺棄,他也是隻是希望永遠別再見,而不是想要報復。

此次是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如此深厚的憎恨和憤怒。

就算對戰國的瞭解只有語文書上幾篇課文的人,都知道藺相如和廉頗爲趙國立下多少功勞。

馬服君或許能與他二老相提並論,但趙王總以馬服君爲藉口厚待趙括,那和馬服君同等地位的藺公和廉公難道不值得他厚待嗎?!

朱襄的心裏生出一個地獄玩梗笑話。趙王,你將我下獄,是打藺公和廉公的臉啊!

平原君不騎馬了。他也陪着藺相如一步一步隨着囚車前進,一邊走一邊哭,就好像不是送朱襄入獄,而是送朱襄下葬似的。

朱襄想,趙王把平原君的臉也一同打了……哦,聽說平陽君也在爲自己求情,所以趙王這巴掌的範圍真廣啊。

這樣的趙王,怎能不讓人憎惡憤怒?

他不斷問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他看着藺相如佝僂的身形,看着平原君低泣的模樣,看着越來越多的國人遠遠地跟隨着囚車,臉上都有悲慼之意。

這一幕,好像自己變成迫害忠良的奸邪小人。

虞信下馬,走到囚車前,對朱襄道:“如果是我冤枉你,我會以命賠罪。”

朱襄抬起疲憊的臉,問道:“你這樣做,除了讓我揹負上一條人命,還有何用處?”

虞信皺眉:“你這是何意?”

朱襄道:“我的思想真的那麼讓世人不解嗎?我只是把人的命當命。爲何你們可以如此輕視別人的命,又爲何如此輕視自己的命?”

虞信仍舊皺眉不語。

朱襄看着虞信,突然笑了起來:“我聽說過你,虞卿,你以對朋友忠誠聞名,連趙國上卿之位都能捨棄。可是啊,你的朋友魏齊幾乎將范雎活活打死。你憎惡范雎逼殺魏齊,那范雎就不該憎惡魏齊嗎?你只在乎朋友的命,而不在乎朋友殺了多少無辜人的命。在你的眼中,人的命確實是不同的,所以你不能理解我,你不能理解我啊,哈哈哈!”

虞信聽朱襄折辱魏齊,憤怒地拔出劍。

他的劍被一個年輕人擋下。

虞信怒目:“你是誰!他辱我友人,我要殺了他!”

年輕人摘下遮雪的斗笠,臉上還有疾馳而來時沁出的汗珠。

“雁門將李牧。”李牧旋步,用身體擋在囚車前方,“朱襄是我友人,你若殺他,我就殺你。”

李牧在得知朱襄主動出使長平時,就不斷派人向趙王寫信,希望回邯鄲,護送朱襄去長平。

趙王根本不認識李牧這個年輕將領,直接置之不理。

李牧又以探親爲藉口,請示,時隔幾月,終於暫時卸職離開雁門郡。

朱襄回到邯鄲後遇到了許多騷擾,李牧擔心別人用自己的卸職攻擊朱襄,便住在廉頗家,想等風波平靜一些之後再看望朱襄。

當廉頗得知朱襄被抓時,李牧騎着快馬趕來,正好遇到虞信拔劍。

“虞信!你朋友魏齊試圖冤殺范雎,你也要冤殺朱襄。”廉頗大步跨來,“你們還真是友人,奸邪小人的嘴臉真是一模一樣!”

廉頗也拔出劍,怒斥道:“來啊!你拔劍啊!看是你的劍更快,看是我的劍更快!”

廉頗久經沙場,氣勢驚人。

虞信不由倒退幾步,被廉頗的怒斥嚇得手腳發軟。

“虞信,我雖護着魏齊,但也對秦王坦言,魏齊差點冤殺范雎確實不對,只是因爲他是我的友人,所以我要護着他。魏齊自己也悔不當初。”平原君趙勝上前一步道,“正因我二人是魏齊的友人,才更應以魏齊爲鏡,端正自身行爲。我言盡於此。”

平原君趙勝一揮袖,讓人打開囚車,將自己外袍脫下,披在了朱襄身上,扶着朱襄進入牢獄。

虞信不敢置信地呆立在雪中。

言盡於此,也是友盡於此。

平原君因爲朱襄與他決裂了?

囚車停了下來,國人們悄悄地圍了上來。

一位老者拄着柺杖顫巍巍走來,問道:“囚車中的真的是朱襄公嗎?救回十五萬趙人的朱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