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和戚家算故交。荀勳的母親年輕時在法國留學,和戚柒媽媽是閨中好友。但兩家的男主人除了生意偶有來往外，其實接觸並不多。

　　所以當荀勳給父親說他要娶戚柒時，一向不露情緒的荀澤都被嚇了一跳。

　　“戚家不是要和鄭氏聯姻了嗎？”荀澤問兒子。

　　荀勳搖頭,“戚柒不想嫁給鄭家。”

　　“那你覺得,”荀澤笑了下,“咱們家會和戚家聯姻嗎？”

　　“爸，”荀勳看着父親,“我和您說的，是我要娶戚柒,是我的婚事，不是兩家的聯姻。”

　　荀澤臉上的笑淡了些。他審視般打量兒子,像是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把“我的婚事”和“聯姻”這兩個概念分開來。

　　荀勳黑眸沉深，毫不閃避地和父親對峙

　　“好，好！”荀澤突然拍掌大笑，卻沒有一點笑的意味，“不愧是他戚奕雄，不愧是他……”

　　荀勳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荀澤又幹笑了幾聲，輕輕搖頭，“你要娶便娶吧。”

　　他看向荀勳,眼底一片冷冽，“不過我要提醒你，現在是你接班的重要過渡時期，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你明白嗎？”

　　荀勳沒有一點動搖的意思。他只點頭，“我知道。”

　　“知道就好。戚家那邊我會去，至於你爺爺那邊,你自己處理，不要給有心之人留下話柄……”

　　荀澤預料得沒錯，當荀勳提出要娶戚家的女兒後，家裏確實給了他不少的壓力。而他也實打實地犧牲掉了一部分利益大伯沒少拿這事兒做文章，荀勳接班正式分家時，大伯一家也因此多分了一塊蛋糕……

　　也有知情人私下裏隱晦地提醒過荀勳，說他要娶的那位大小姐，或許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

　　“她早不結婚晚不結婚，偏偏在她家生意出問題的時候要跟你結婚？”

　　“酒吧那麼多，她怎麼就偏偏醉倒在你經過的那條街呢？”

　　“退一步說，這樣家庭長出來的孩子，又有哪個是真的心無城府……”

　　荀勳聽了後，只淡淡笑了下。

　　“我有心。”他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我感受得到。”

　　等到事情終於塵埃落定那天，荀勳特意從國內又去了巴黎。那晚之後，他和戚柒幾乎沒怎麼見到面。他想婚前多陪陪她，她年紀小，還是小姑娘心性，他擔心結婚後她可能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戚柒並不知道他會來。戚家那天似乎還有別的客人，幾個人聚在前廳，談笑的聲音不輕不重地落進門口的荀勳耳裏：

　　“……還是大哥你教出來個好女兒啊！這和荀氏做親家，可要比跟鄭家強多了！”

　　“可不是麼，咱們這一家子，也算得了戚柒這孩子的濟了。”

　　“戚柒快給三嬸講講，你是怎麼讓荀氏少東家拜倒在你裙下的？讓你這個傻姐姐也學學！”

　　“對啊戚柒你也教教我唄哈哈哈……”

　　“我跟你說啊戚柒，這結了婚還不算完，婚後你也得下點功夫，知道不？”

　　……

　　戚柒背對着門，荀勳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髮絲間的白耳尖紅了。女孩抬手嗔着打了身邊的人一下，然後起身跟着媽媽走了。

　　巴黎夏日的傍晚氣溫依然很高，但荀勳倚在門框上，如墜冰窟。

　　寒意從腳底蔓延全身，把五臟六腑都凍住了。

　　之前他和父親對峙，和荀家人周旋，被有心人猜心時，都沒有感覺這樣寒心過。

　　原來他的力排萬難，換來的不過一場謊言。

　　荀勳沒有進去，他轉身，又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戚宅。

　　他們說得果然沒錯。

　　他們這樣家庭的人，是不可能，也不該有甚麼真心的……

　　荀勳內心崩塌幻滅，一片荒蕪，表面卻依然如常。

　　婚事如期舉行。

　　他還是要娶她。

　　即便知道她真心不在，但他沒法想象她仰臉眉眼彎彎衝別的男人笑。

　　更沒法想象她躺在別的男人身邊。

　　她爲着甚麼嫁給他，他便給她甚麼。

　　只不過最初交給她的東西，不會再有了。

　　婚後她愈發美麗可人，連看他的眼神都比那晚在車上更依賴，更深切。

　　可他已經辨不明瞭，那到底是她，還是她在他身上的“下點功夫”。

　　他不再有任何回應。

　　他看着她一天一天愈加不安，看着她性情改變，看着她一點一點被消耗。

　　這樣的婚姻，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不過是在牢籠裏受折磨罷了罷了。

　　直到那天她在浴室裏滑倒……

　　戚奕雄聽完荀勳的話，臉上浮現出一絲異色。他垂眸，過了半天才慢慢開口。

　　“當年我們家那樣的情況，又突然和你們聯姻，旁人看了，多多少少會議論，說是利益驅使……”戚奕雄頓了下，“我也承認，我當年確實有那樣的想法。”

　　荀勳脣角輕扯了一下，沒吭聲。

　　“可是荀先生，”戚奕雄直直看他，“你真以爲這樁婚事，不是戚柒自己的意思嗎？”

　　荀勳似笑而非，“她的意思，不就是您的意思嗎？”

　　戚奕雄輕嗤了一聲，“還真不都是我的意思。”

　　“我願意讓女兒嫁給鄭家，是因爲當年我們和鄭氏勢均力敵，我得了多少好處，他鄭家就有多少回報。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敢怠慢我的女兒。這樣的家庭，我們拿得住。”

　　戚奕雄看向荀勳，“但你們家就不一樣了。荀氏是名門，卻也是深宅大院。我會有顧慮，要戚柒真嫁過去……”

　　他停下不往下說，話鋒突然一轉，“其實當年和鄭家聯姻，不僅戚柒不願意。她媽媽也很反對。我那個太太甚至放話說，如果我堅持讓女兒聯姻，她就要和我離婚……最後我都快妥協了，你們家的人卻突然上門了。”

　　“我以爲戚柒不會願意的。結果她自己跑來跟我說，她要嫁給你！”

　　荀勳呼吸一滯，眉心很輕地跳了下。

　　戚奕雄笑了，“後來她媽媽去問她，她說她很喜歡你，說好了要和你結婚。我當時還問她甚麼叫說好了，難不成你們還私定終身了？她媽媽說算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兒真心喜歡……”

　　荀勳手腕一鬆，指間的鋼筆應聲而落，長眼中也閃過一絲失神。

　　戚奕雄盯着桌上掉落的鋼筆看了兩秒，又看了看荀勳。

　　他偏頭想了幾秒，思索道：“你剛纔說的那些，其實後來，事情不是那個樣子的。我三弟那兩口子你又不是不認識……那天我沒下樓，戚柒媽媽在，她聽見他們那樣說，也不好說甚麼，只把戚柒拉走了。後來她給我說了，我纔下去把那兩口子說了一頓，讓他們不要再說那樣的話，給戚柒聽了不好……”

　　“對了，”戚奕雄又想起來，“當年戚柒她媽媽不放心，還悄悄聯繫過她那個好朋友。我們想着這就算不跟爸媽說實話，跟好朋友總會說實話吧。”

　　“結果智穎也說，說戚柒在悄悄跟你談戀愛。我一看，既然真是這樣，那就……”

　　戚奕雄不往下說了。他頓了兩秒，重新看向荀勳。

　　“荀先生，有些事情，你自己難道感受不到嗎？有時候，親眼所見，亦非真實。”

　　荀勳疊腿坐着，一動不動看向車窗外。

　　手機已經在手裏握了半天了，他卻一直沒有撥出去。

　　其實心裏有答案了，不需要再求證。

　　他劃開手機，點進微博。

　　自從戚柒單向拉黑他所有的聯繫方式之後，他就註冊了個微博號。

　　戚柒最新更新的微博顯示，她這周受到雜誌邀請，去了意大利的時裝週。

　　照片中的女人穿着高定禮服，明黃色這樣難駕馭的顏色，卻襯得她愈發烏髮雪肌，明麗動人。

　　荀勳出神般盯着照片看了兩秒，長眼慢慢眨了眨。

　　他退出微博，撥了一串號碼。

　　“秦小姐嗎？我是荀勳。”

　　電話那邊的秦智穎明顯很詫異。

　　荀勳握手機的長指微微收緊，“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當初在巴黎戚柒喝醉了，那晚是我把她送到你那裏的，你還記得麼？”

　　“她酒醒之後，有沒有跟你說甚麼，你可以告訴我嗎？”

　　話筒那邊沉默了半晌才重新說話。秦智穎的聲音很清晰。

　　荀勳聽着，臉上還是面無表情，但黑眸越來越深，眼底彷彿有甚麼，在一點一點崩塌斷裂。

　　掛掉電話，他依然緊握着手機，用力到關節全部發白。

　　他知道這通求證電話，不管結果如何，都會給他會心一擊。

　　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強烈。

　　身體的反應甚至還要強烈。

　　一想到秦智穎和戚奕雄的話，他就有種強烈的窒息感，整個人被抽乾一樣向後倒，無力地靠在座椅上。

　　是他搞錯了。

　　原來一切都是他錯了。

　　她曾經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滿腔炙熱地捧到他面前。

　　是他不要。

　　不是她沒有心，是他把她最火熱的那顆心丟掉了……

　　荀勳抬手蓋上不斷起伏的前胸，但不適感卻越來越嚴重。

　　前排的沈嘉瑞回頭看，嚇得臉色驟變。

　　“荀總！荀總您怎麼了？”

　　他看見老闆捂着心口，整張臉都白了，但眼底卻猩紅一片。

　　“快，快往醫院開！”沈嘉瑞急得直拍司機的胳膊，“快啊！”

　　荀勳擺擺手，“不用。”

　　雖然這麼說，但他捂着心口的手卻更用力。

　　心臟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絞痛非常。

　　戚柒剛下飛機，手機就嗡嗡鑽進來好幾條消息。

　　我是荀勳。

　　你回來了嗎？

　　戚柒：“……”

　　陰魂不散的狗男人，居然換了個新號給她發消息。

　　我想和你好好談談。我們見一面，可以嗎？

　　戚柒猶豫了兩秒，意外回了個“好”字。

　　她摘下墨鏡，從包裏掏出一份文件來。

　　既然已經決定甚麼都不要了，她也就不用再那麼被動地，巴巴等着他來擬協議。

　　戚柒抿了下脣，把那份自己擬好的離婚協議放回去，抬手輕輕拍了拍司機的座椅。

　　“去千盛總部。”

　　作者有話要說：她來了她來了她帶着離婚協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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