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尖銳刺鼻的味道,如同無形的針,紮在空氣中,又蠻橫地鑽進鼻腔。與之糾纏在一起的,是一絲若有若無,卻又無法忽視的淡淡血腥味,像一抹不祥的預兆,縈繞在臨時醫療站的每一個角落。郝劍,這位身形挺拔、面容剛毅的警官,此刻卻像一尊凝固的石像,沉重地坐在冰冷的長椅上。他那平日裏總是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卻緊鎖着眉頭,目光一瞬不瞬地焦着在手術檯上,準確地說,是焦着在手術檯上那道正在被處理的傷口——屬於他最親密的戰友,警犬“閃電”的傷口。
那是一隻壯碩的德國牧羊犬,此刻安靜地趴在鋪着白色無菌布的手術檯上。它往日油光水滑、如同黑色綢緞般的毛髮,此刻卻因爲沾染了厚厚的灰塵和暗紅的血跡而糾結凌亂,失去了原有的光澤。然而,即使在這樣的狼狽中,那雙鑲嵌在毛茸茸臉頰上的琥珀色眼睛,卻依然亮得驚人,像兩盞永不熄滅的小燈,裏面閃爍着警惕的光芒,以及對身旁主人那份矢志不渝的忠誠。每一次獸醫鑷子的觸碰,都讓它肌肉緊繃,卻硬是沒有發出一聲多餘的呻吟,只有細微的顫抖泄露了它的痛楚。
“還好,只是皮外傷,萬幸沒有傷到骨頭和韌帶。”獸醫是個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他一邊用沾着生理鹽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衝洗着“閃電”腿上那道猙獰的口子,一邊抬起頭,對郝劍說道,語氣中帶着一絲慶幸,但隨即又嚴肅起來,“不過,這次的傷口比上次抓捕毒販時深了不少,邊緣也有些撕裂,必須好好休息幾天,絕對不能再劇烈活動了。”
聽到“沒有傷到骨頭”幾個字,郝劍感覺自己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咚”地一聲落回了胸腔,緊攥的拳頭也悄然鬆開,指節因爲之前過度用力而泛着的白色漸漸褪去。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手術檯邊,伸出那隻佈滿老繭、粗糙得如同砂紙般的大手,帶着十二分的輕柔,輕輕撫摸着“閃電”的頭。從耳根到脖頸,一遍又一遍,動作是與他硬朗外表截然不同的溫柔。這隻警犬,是他從部隊時就帶在身邊的老夥計,風裏來雨裏去,一起執行過無數次出生入死的任務。它不僅僅是一隻犬,更是他可以將後輩託付的兄弟。每一次看到它受傷,郝劍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緊,那種難受,比自己受傷還要錐心刺骨。
“委屈你了,老夥計。”郝劍低下頭,在“閃電”耳邊低聲說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那是心疼與歉疚交織的痕跡。他知道,“閃電”本可以不用這麼拼的。
“閃電”似乎完全聽懂了主人話語中的複雜情緒,它微微偏過頭,用溼熱的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郝劍的手背,動作輕柔得像是怕弄疼他。那條總是精力充沛的尾巴,此刻也只是在身體下方輕輕搖擺了一下,幅度不大,卻傳遞着它的安慰與回應。同時,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沉而滿足的嗚咽聲,像是在說:“沒事的,主人,我不疼。”
就在這短暫的溫情與擔憂交織的時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醫療站的寧靜。陳子序,這位一向沉穩幹練的探長,此刻臉上卻帶着不同尋常的嚴肅,快步走了進來,甚至顧不上喘口氣,便直接對郝劍說道:“郝劍,有新情況!我們在嚴克儉的檔案室裏發現了一些線索,非常關鍵,可能……可能需要‘閃電’和‘黑豹’的幫助。”他的目光掃過手術檯上的“閃電”,語氣中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急切,以及對“閃電”傷勢的顧慮。
郝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站直了身體,彷彿瞬間切換回了戰鬥狀態,沉聲應道:“沒問題,它們隨時可以出發!”對他而言,命令就是衝鋒號,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種情況。
“等等!”正在收拾器械的獸醫連忙出聲阻止,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不行啊,‘閃電’的傷口剛處理好,繃帶都還沒完全固定呢!最好不要讓它進行劇烈運動,萬一傷口裂開或者感染,後果不堪設想!”
“我知道這很難辦。”陳子序的目光再次落在“閃電”身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明顯的猶豫和掙扎。他不是不心疼警犬,但案情重大,時間緊迫,那隱藏的線索可能關係到整個案件的突破,甚至更多人的安全。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很快又變得堅定起來,語氣沉重卻不容置疑:“但這次情況特殊,非常緊急,現場的環境複雜,很多地方只有它們敏銳的嗅境能幫我們找到突破口。”
“閃電”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驟然緊張起來的氣氛,以及主人和陳子序話語中的凝重。它原本放鬆的身體微微一僵,掙扎着想要從手術檯上下來,琥珀色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鬥志。郝劍連忙按住它,感受到它身體裏湧動的力量,心中既是感動又是心疼,他俯下身,在“閃電”耳邊輕聲說:“別急,老夥計,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但現在,聽我的,慢慢來。”
“黑豹”,另一隻同樣功勳卓着的警犬,是“閃電”最默契的搭檔。它一直安靜地趴在醫療站的角落裏,像一個沉默的衛士,此刻也警覺地站起身,肌肉緊繃,警惕地看着陳子序,豎着耳朵,似乎在等待主人下達出征的命令,黑色的毛髮在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澤。
獸醫看着這一幕,知道自己再說甚麼也無濟於事了。他了解這些警犬的習性,更瞭解這些警員的職責。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妥協和叮囑:“好吧……但你們一定要萬分小心,儘量避免讓它的左後腿受力,千萬不要讓它的傷口裂開!”
郝劍鄭重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閃電”從手術檯上抱了下來。“閃電”的體重不輕,但郝劍的動作卻異常平穩,生怕弄疼了它。令人驚訝的是,這隻剛剛還在接受治療的受傷警犬,在雙腳落地的那一刻,幾乎是立刻就站直了身體。雖然左腿因爲疼痛和不便,落地時明顯有些踉蹌,身體微微向右側傾斜,但它眼神中的疲憊和痛楚彷彿被瞬間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亢奮的警覺和專注,那是屬於戰士的本能。
郝劍看着“閃電”強撐着站直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它的背,聲音中充滿了讚許與信任:“好樣的,老夥計!我們走!”
檔案室位於研究所的地下一層,是一個與地面上明亮環境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裏陰暗而潮溼,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灰塵味和紙張長期堆積產生的黴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息。自從嚴克儉被捕後,這裏就已經被警方嚴密封鎖,幾名國安人員正戴着口罩和手套,在堆積如山的文件和資料中仔細搜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蛛絲馬跡。
“郝警官,陳探長!”一名負責搜查的探員看到他們進來,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着發現線索的興奮和一絲困惑,“我們在嚴克儉的書桌後面,發現了這個!”他指着牆壁上一處極其不起眼的裂縫說道,“看起來像是一個隱藏的保險箱,但我們檢查了半天,也找不到任何開關或者鎖孔的痕跡。”
陳子序快步走上前,蹲下身,藉着頭頂臨時架設的探照燈的光線,仔細觀察着那處牆壁。裂縫非常隱蔽,寬度不足一厘米,顏色與周圍的牆壁幾乎融爲一體,如果不是在移動書桌時偶然碰到,根本不可能被發現。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牆壁,傳來沉悶的實心聲音。他轉頭看向並肩而立的“閃電”和“黑豹”,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信任:“夥計們,關鍵時刻,看你們的了!”
郝劍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中的牽引繩,目光如炬,低聲而清晰地發出命令:“搜!”
兩個字,簡潔有力,如同衝鋒的號角。
兩隻警犬立刻行動起來。訓練有素的“黑豹”率先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衝到牆壁前,低下頭,用它那靈敏度遠超人類的鼻子仔細嗅聞着每一寸牆面,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氣味變化。“閃電”則緊隨其後,雖然左腿的傷勢讓它行動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但它絲毫沒有因爲傷痛而懈怠,每一步都走得堅定而認真,鼻子緊貼着地面和牆壁,專注地搜索着。它知道,這是主人交給它的任務,它必須完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檔案室裏只剩下警員們輕微的呼吸聲和警犬低沉的鼻息聲。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緊緊跟隨着兩隻警犬的動作。
突然,正在仔細嗅聞裂縫附近的“閃電”猛地停下了腳步!它琥珀色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直直地盯着裂縫下方的一塊牆面。緊接着,它抬起受傷的左前爪,小心翼翼地、卻又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輕輕扒拉着牆壁上的一處位置,同時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沉而急促的吠聲,聲音不高,卻充滿了發現目標的興奮和提示。
“找到了!”郝劍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興奮地喊道。這聲音在寂靜的檔案室裏顯得格外響亮。
陳子序立刻上前,心臟也因爲這突如其來的發現而加速跳動。他順着“閃電”指示的位置仔細觀察,在探照燈的強光下,他終於發現,那裏有一個幾乎與牆壁的紋理和顏色完全融爲一體的微型按鈕,不仔細看,簡直就像是牆壁本身的瑕疵。他伸出手指,輕輕按下那個按鈕。
只聽“咔嚓”一聲輕微的機械運轉聲,那面看似實心的牆壁竟然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了一個嵌入牆體的小型保險箱!保險箱通體黑色,表面光滑,看起來非常堅固,顯然是經過特殊設計的。
保險箱是嵌入式的,與牆體結合緊密,看起來異常堅固。陳子序嘗試了幾種嚴克儉可能使用的常用密碼組合——他的生日、案發日期、甚至陳露露的生日,但保險箱的電子鎖都毫無反應,只是冰冷地顯示着“密碼錯誤”。
“怎麼辦?”一名年輕的探員有些焦急地問道,“要不要請技術科的同事來強行打開?”
陳子序立刻搖了搖頭,眼神銳利而冷靜:“不行,風險太大!嚴克儉爲人狡猾,心思縝密,裏面很可能安裝了防撬或者自毀裝置,強行打開萬一觸發了機關,裏面的重要證據就會毀於一旦,甚至可能造成危險!”他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突然,他像是想起了甚麼關鍵線索,眼睛一亮,猛地轉頭看向郝劍,語氣急促地問道:“對了!陳露露!郝劍,陳露露之前留下的那把鑰匙呢?你帶在身上了嗎?”
郝劍聞言,如同醍醐灌頂,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對啊!我怎麼把這個忘了!”他連忙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用軟布小心包裹着的小東西,打開軟布,裏面是一把精緻的黃銅鑰匙,鑰匙柄上還刻着一個小小的、不顯眼的“露”字。這是陳露露在被捕前,趁着一次短暫的接觸機會,偷偷塞到他手裏的,當時情況危急,她只來得及急促地說了一句“收好它,或許以後能用得上,保護好自己”,便被帶走了。郝劍一直把它貼身收藏着,雖然不知道具體用途,但他相信陳露露不會無緣無故給他東西。沒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這把鑰匙真的派上了用場!
郝劍的手因爲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把黃銅鑰匙對準保險箱上一個同樣小巧的鑰匙孔,輕輕插了進去。屏息凝神,手腕輕輕一擰——只聽“咔噠”一聲清脆悅耳的輕響,保險箱的門應聲彈開了一道縫隙!
成功了!所有人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郝劍低頭看向“閃電”,只見它正驕傲地揚起頭,琥珀色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與自豪的光芒,彷彿在說:“看,主人,我們做到了!”郝劍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它的耳朵,心中充滿了感激與驕傲。
保險庫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每一個人的呼吸都放得極輕,目光如同聚光燈般鎖定在緩緩開啓的保險箱內部。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當箱門完全洞開,幾疊整齊碼放的文件和一個閃爍着金屬光澤的U盤,靜靜地躺在猩紅色的絨布襯墊上,散發着無聲卻致命的誘惑。陳子序深吸一口氣,戴上白手套,指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戰利品取出,快速翻閱着。
太好了!他猛地抬起頭,眼中迸射出壓抑已久的狂喜光芒,聲音因過度激動而帶着一絲沙啞,這是嚴克儉與國外敵對勢力祕密交易的原始合同,還有銀行轉賬記錄!更重要的是,這個U盤裏,是組織的全球成員名單和聯繫方式!
這個石破天驚的發現,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間在衆人心中激起千層浪。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許多人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額頭上不知何時已佈滿細密的汗珠。有了這些鐵證,盤踞多年的組織將無處遁形,徹底覆滅指日可待!那些曾經在任務中犧牲的同志,他們的鮮血沒有白流,終於可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