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一出口，氣氛好像更尷尬了。
面前少年的耳朵肉眼可見地飛速紅了起來，看着他窘迫，師樂那點小尷尬倒是沒了。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把衣服都塞到了他的懷裏：“拿回去吧，應該要重新洗了。”
“嗯。”戚宴把傘遞給她，抱着衣服快步回了家，腳步有些倉促。
師樂這才彎腰，把毛巾遞給虎子，忍着笑意道：“那老師回去了。”
虎子搖頭：“我今天還沒給老師倒水。”
還惦記着倒水的事呢，很有原則。
師樂道：“今天就不喝啦，你們是不是還要整理下那些花生？”
虎子點頭，但也沒讓她走：“我哥說了，一定要給老師倒水。”
師樂一頓。
這時，抱衣服回去的戚宴走了出來，看師樂一身溼漉漉的，還站在原地，他走過來，眉頭很輕地皺了下：“姐姐去家裏坐。”
師樂：“不坐了，再不回去就要晚了。”
戚宴說：“你淋了雨，喝些熱水再走，我送你。”
這兩兄弟彷彿跟水槓上了，又呆的有些可愛，師樂失笑：“你覺得我是繼續穿着溼衣服在這兒等熱水好，還是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好？”
戚宴一噎，意識到是自己的不對了，他道：“那我送姐姐回去。”
“稍等。”
他轉身又快步回了家裏，拿出上次的雨衣出來，一邊穿一邊跨上了摩托車，回過頭來：“姐姐來吧。”
師樂也不再推脫，她走過去，這次熟門熟路地鑽了進去。
兩人的衣服都是溼的，也不知道這雨衣用來幹嘛。
虎子巴巴地站着，戚宴回過頭，對他道：“去換衣服，我很快回來。”
師樂坐在他身後，可能是因爲溼透了的關係，她總覺得戚宴的體溫一直傳到自己這裏，她不由得往後挪了挪。
戚宴察覺到，回過頭來：“路滑，姐姐小心些。”
師樂不動了：“嗯。”
過了會兒，戚宴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夏天的衣服本身就薄，這會兒兩人距離又有些近，身後的人存在感太強了。
他指尖在車把手上摩挲了下，不動聲色地往前坐了些。
還沒到清河邊上，便看到那裏站了不少人，都打着傘。
戚宴忽的剎了車。
師樂不受控制地一頭撞在他的脖子後面：“怎麼了？”
戚宴頓了頓，然後轉頭道：“姐姐你先下來，我看看前面怎麼了。”
師樂這纔看到不遠處圍着的人，她很快下了車，見戚宴走遠，她想想，也打着傘跟着走上前。
清河橋上的水已經漲了起來，沒過了橋，水流看着很急。
師樂眉心微微一跳，居然這麼快？
戚宴跟一旁的人用方言詢問：“叔，這咋？”
“怎麼淋成這樣了。”一旁的大叔把傘移到他頭上，兩人共打一把，道：“河道下面李家那地坎被雨衝下來了，下面堵起了，這會兒水就漲起來了。”
說完他看到一旁的師樂，因爲雨太大，大家精力都被分散了不少，師樂身上也溼了，團服標誌也沒注意看。
只看到是個長得好看的小姑娘，還跟戚宴一起的。
那大叔反應了一下，驚訝：“小晏，你帶女娃兒回來了？”
戚宴下意識看了一眼師樂：“叔，不是…”
大叔樂了：“長得這麼好啊，小晏你不是還在讀書嘛。”
他這話直接把所有人的吸引力都給抓了過來，一羣人在師樂和戚宴身上來回轉。
他們說話快，師樂沒太聽懂，但也懂現在他們是在看自己：“嗯？”
“瞎說甚麼呢。”有個阿姨走過來，“這是學校來的大學生老師，淨胡講。”
這阿姨說話咬字很清，師樂聽懂了些，但還是迷茫。
“老師啊。”剛纔那個大叔道，“那這不是也差的不大嘛，我們小晏以後那也是上名牌大學的料啊。”
戚宴笑笑，回過頭來，略去那段無厘頭的話，對師樂道：“姐姐，下游堵了，這水上來，一時過不去。”
師樂看出來了，她有點頭疼。
戚宴猶豫了下，道：“姐姐先去我家吧，等村裏找挖機過來把下游清了就好了。”
也沒有別的辦法，師樂應了聲。
見村民還在看自己，她頓了頓，然後笑：“你們好。”
“老師好老師好。”大家本來就是在這兒看河道聊天的，這會兒有了新的話題，也就都來看師樂了。
他們的普通話別扭，卻很真誠：“我們家孩子多虧老師幫着看了。”
師樂想起那天李聞華的話，他說大部分家長都是把暑假支教的學校當做一個給他們看孩子的地方。
可現在看着，師樂又有些拿不準了。
她還沒想好要說甚麼，大家都圍了上來，開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問她習不習慣，要不要去家喫飯……
戚宴在旁邊看着，在長輩面前，師樂斂起了很多的棱角，看起來有些意外的乖順。
她似乎有些不太會跟長輩打交道，被圍起來時看起來有些侷促。
看來也不是每時每刻都那麼氣定神閒的。
知道一陣風吹過來，戚宴才清醒了些，師樂身上的衣服還是溼的。
那頭話題已經飛到了天邊，甚至問到了“老師有沒有對象”了。
戚宴原本要過去的步伐微微一頓，他抬起眼。
雨幕中的女生，脣邊含着笑，然後很輕的搖了下頭。
戚宴收回視線，走上前。
“你這人，老問這些。”有個人撞了一下這個大叔，“剛纔還說人老師是小晏對象，想不到其他的了是不？”
戚宴太陽穴微微一抽。
師樂聽到這話，微微挑了下眉，這才明白了剛纔他們看着自己時，跟戚宴用方言說的甚麼，她抬眼看到走過來的戚宴，笑道：“哪能啊，我可不敢嚯嚯小晏。”
她這聲小晏喊得順口。
戚宴卻晃了下神，女生聲音好聽，帶着察覺不到的繾倦意味。
戚宴壓下心裏那點不合時宜的微動，給師樂使了個眼神。
大家太熱情，兩人廢了好大一波勁纔回到家裏。
看到師樂回來，原本坐在小板凳上的虎子一下子站起來：“樂樂老師！你怎麼回來啦！”
師樂上前，給這個興奮小傢伙解釋：“水淹上來了。”
虎子更激動了：“那老師是不是回不去了，要在我們家喫飯睡覺了？”
聞言，師樂沉默了下。
目前這個情況，好像是的。
她轉身看了眼戚宴，問：“小同學，家裏能收留下嗎？”
戚宴笑道：“當然。”
他看了眼師樂身上的衣服，道：“姐姐要不要先把衣服換下來，我媽那裏有新的，還沒拿過去穿。”
師樂低頭看着自己的衣服，默了三秒：“那就麻煩阿姨了。”
“姐姐進來吧。”
師樂跟着戚宴進了他們家門，這回進的是左邊這道小門，這間房不大，像是廚房跟客廳合併起來了，中間擺了一張大鐵爐子。
兩邊牆上貼了獎狀，一面少，一面多。
少的那面是虎子的，多的那面是戚宴的，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一直到高二，各種競賽和三好學生。
“嘖。”師樂低頭看向虎子，“你們兄弟兩，都很優秀啊。”
虎子自豪道：“哥哥是榜樣。”
不止一個人說，戚宴是個好苗子，確實是榜樣。
師樂點點頭，戚宴已經拿了衣服從裏面出來了，他側身道：“姐姐在這間屋子裏換吧。”
師樂走過去：“謝謝。”
是間不大的臥室，只有一個衣櫃和一張牀。
師樂看着牀上的衣服，眉梢忽的揚了起來，方纔笑戚宴的窘迫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那衣服上還擺了掛着吊牌的內衣。
這小同學倒是細心到點子上了。
她隔了好一會兒，才壓下了那點不自在，把衣服換了下來。
有些大，但也不是不合身。
櫃子上有面鏡子，師樂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穿着一件褐色的長袖襯衫，一條黑色的布褲子，不得不說，還挺潮。
她難得拿起手機給自己拍了一張，看着照片裏的自己低低笑了出來。
直到走出去，她的笑意都沒散開。
戚宴也換了衣服，他聞聲抬起頭，看到她靠在門框上，笑得閒散又愉悅。
即使穿着這身中年婦女的衣服，她身上那股區別於其他人的氣質卻擋不住。
女生皮膚被襯得更白了，頭髮散着，有種別樣的魅意。
戚宴微微斂眸，道：“姐姐將就一下。”
“不將就。”師樂這會兒莫名的很開心，她也拿了一張凳子過來，跟堂屋裏整理花生的兄弟兩人坐在一塊，“這挺好的。”
戚宴笑了下：“給姐姐倒了熱水，姐姐喝一些。”
師樂轉過頭，這纔看到，鐵爐上多了杯熱水。
這兄弟兩人執着地這杯水，終於倒好了。
她端着坐在兩人旁邊，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打算跟他們一起把花生鋪開。
見她動手，戚宴立刻抬手。
師樂的手碰到了他的手腕，她抬眸，挑脣笑道：“怎麼？”
戚宴目光從她雪白的手上移開：“姐姐是客人。”
“你收留我，還給我新衣服，給我倒水。”師樂打開他的手，“沒找我要錢就是我走運了。”
“還不給姐姐一個表現的機會？”
她直接把手伸進去，將那些花生鋪開，纖細的指尖染上了土，突兀又讓人不住地去關注。
戚宴呼吸節奏亂了一秒，他突然丟下了花生起身：“我去做飯。”
這花生鋪開不是甚麼重活，他不在也能做，於是師樂挪了個位置，跟虎子坐在一塊兒。
虎子探過頭：“樂樂老師，我哥做飯很好喫的。”
“是呢。”師樂回過頭，見戚宴低着頭站在竈前沒動，問了一聲，“小同學，那我是不是有口福了？”
隔了一秒，戚宴才抬起頭，彎着眼睛：“姐姐想喫甚麼？”
“不挑。”師樂隨口道，“你做的都行。”
戚宴搭在竈上的指尖輕輕一顫，他閉了閉眼，半晌後微微舒出一口氣。
把花生鋪好，師樂跟虎子洗了手，虎子在鐵爐上做作業，師樂在一旁指導。
聽到菜板上的聲音，師樂抬起頭，戚宴做菜很是熟練，刀工也很好，他又繫上了圍裙。
師樂一直認爲，有人繫上圍裙在廚房裏做飯，是一件很有幸福感的事。
就像是現在，虎子有這麼個哥哥，也是件幸福的事。
戚宴做菜的間隙回頭，正好對上師樂的視線。
女生彎脣笑了下，他垂下眸。
今天好像不對勁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