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廚房寬不過三丈,泥土與石塊壘作的竈臺橫臥中央,角落擺放竹籃和陶罐陶缸,雖然簡陋,卻很乾淨整潔。
陸恆步入其間,高挑峻拔的身姿立於竈後,襯得廚房更爲矮小|逼仄。
翻找出食材和用具,陶罐裏有現成的麪糰,陸恆試了試軟硬,不着一言將它扔進面盆,加溫水和乾麪粉,重新醒面。
羣玉站在竈前觀摩,或說是監督,防止他像爹和哥哥一樣,燒個水都能炸掉半邊廚房。
“公子以前常下廚嗎?”羣玉忍不住問。
陸恆想了想,眸光有些恍惚:“上次下廚,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
現在把他從廚房裏拖出來還來得及嗎?
羣玉嘆了口氣,又走近些,脖子伸長去看面盆。
陸恆醒完面,將麪糰拿到案板上揉,羣玉的目光便跟過去,一刻不離,像個風箏。
七年前,故鄉老宅裏,也曾有幾雙天真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做飯,間或問他今天有甚麼好喫的?幾時能做完呀?……
那時,他白天在鋪子裏幫工做糖餅,晚上回家下廚做飯,平生夢想有二,一是做糖餅師傅,繼承陸家的糖餅鋪子,二是做酒肆大廚,年輕時做飯,年老後出書,書名他都想好了,就叫《陸氏食單,好喫不貴》。
可惜命運弄人,他走上的這條路已無法回頭,曾經的夢想,永遠只能是愛好了。
羣玉不知陸恆心中所想,只見他垂眸擀麪餅,一杖一個巴掌大的圓餅,每個都極圓潤,大小分毫不差,羣玉有點看呆了。
她家常用鐵鏊烙餅,沒想到陸恆用鐵鏊也熟練,她家沒有平底鏟,他便用鍋鏟,先起火預熱,鏊上抹油,然後抓一把胡麻,均勻撒在熱油上,羣玉不敢眨眼,就見他神色淡淡,忽然一鍋鏟拍到了胡麻上。
羣玉直接看傻了。
這是甚麼功力!不需要事先搗杵,一鏟子下去,底下的胡麻瞬間粉碎,精華毫無流失凝練成油,空氣中立刻瀰漫出濃郁新鮮的胡麻油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將餅放到鐵鏊上,他問羣玉家中是否有鮮椿葉。
許家採藥,這種常見香草自然不會少,羣玉匆匆取了回來,就見陸恆已經備好一碗調料,隨後洗淨椿葉,掐芽剪得細碎,拌進調料中。
之後便是羣玉從未見過的攤餅手法,胡麻壓油油更香,一層一層反覆烙煎,行雲流水,澆上椿葉等調料之後更是芳香四溢。餅皮漸漸變得酥脆,卻一個疙瘩都沒起,如此完整漂亮的烙餅,羣玉在夢裏都沒見過。
胡麻油香、椿葉香和淡淡的焦香交融薈萃,瀰漫在廚房每個角落,甚至飄向不遠處的內室,溜進並不嚴實的門縫。
卯時初,李慧娘睜開眼,懵了片刻,突然推醒身旁呼呼大睡的丈夫。
過了會兒,向來在卯時末醒的芝兒也睜開了眼。
又過了會兒,往日不到辰時絕對醒不過來的茂兒也猛地從榻上坐起。
來不及舀水擦洗,他趿着鞋匆匆趕到堂前,撞見爹孃和兩個妹妹圍坐桌邊,脖子伸得老長,彷彿在翹首期盼着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