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戴安娜總是說，她初識這位跟了她十多年、並且似乎能跟着她直到其中一人死去的傭兵時，心裏沒有任何波瀾。

　　她也記得當時他們一幫人在大沙漠逃難到遺蹟，幽靈鳥一身灰斗篷破敗不堪，眼神卻依然熾熱如火，那頭灰燼一樣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和她以前見過的人種相比頗令她矚目。

　　不過她當時被無名者的走狗追殺了很久，心裏堪稱絕望，很難注意到這個半惡魔身上擁有的諸多奇妙之處。當時她只能全心全意站在僱主和傭兵的立場上和她交涉，最後變成一種用財富、地位和安身之所進行的許諾。

　　至於她本人的形象，毫無疑問，在戴安娜自己看來，在依蘭戴接受教育的自己是個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會去愛的自戀者，同時她也是個極端的精英主義者和門閥學究。若有某種鏡子能映出一個人最愛的人，想必她照出一定會是她自己。

　　雖然戴安娜認爲，這裏的自己比歷史裏的自己更善良，也更有責任感，更擅長同情，但她也必須承認，在學術的使命感上歷史裏的自己做得更好。

　　歷史裏的戴安娜幫幽靈鳥檢察了十多年身體異狀，能碰的地方都碰過了，卻沒發生任何事。歷史裏的自己完全是個心無旁騖的醫生，醫德令她也佩服不已。

　　但在這裏，就在此時此刻，戴安娜不能說現實的自己也是。

　　也許是因爲，她以前用相似的手段和自己性格奇異又可愛的同學發生過關係；也許是因爲，很多年來她都沒能再和對方見一面；也許是因爲從某種意義上說，幽靈鳥和她共有的記憶也像是一種舊友，只是從童年時代換成青年時代，令她想起了過去；甚至她就是本能想接近這種流着惡魔之血又性格怪異的傢伙，無論是蘇西還是幽靈鳥，甚至是遠在烏格爾特的薇奧拉......

　　總之，她有些心神不寧，她不能很好地當個醫生。

　　戴安娜儘量放輕呼吸，維持表情不變，她讓幽靈鳥把舌頭伸出來檢查了喉嚨，又檢查了她的內眼瞼，還有她瞳孔從人到非人的轉變。每檢查一項，她都做出放心的表情，希望讓對方知道情況沒有當年那樣危急。

　　最後戴安娜說：“你看起來很好，就像初開的玫瑰一樣。”

　　但幽靈鳥說：“嗯，好，這句話說得不錯，你們這些當青年貴族的就是用這種話術尋找牀伴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戴安娜嘆口氣，“我只是習慣性用些修辭手法。”

　　“誒？是這樣嗎？”她故意睜大眼睛，“那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身上的刺有些太多了？”

　　“我只是有些心神不寧。”

　　“你在那邊可沒有心神不寧過，大小姐。”

　　“我想這確實說明了不同的生命經歷會造就不同的人。”

　　“那你覺得你們倆主要的區別在哪裏呢，大小姐？”

　　“我本來覺得歷史裏的我太精英主義，缺乏應有的同情心，話語也太傲慢尖銳。但現在看來，她在專注和堅決上比我好太多了。也許人們各有其優劣吧，歷史裏的戴安娜只愛着自己，我卻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愛甚麼。”

　　幽靈鳥點點頭，說：“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說，那邊的大小姐確實比你更像個好僱主。她沒那麼多糾結的事情，也沒那麼多憂慮，她該下狠手就下狠手，該做決斷就做決斷，只要時機適合就會放棄不那麼必要的東西，就像她放棄列車前往冰封的貝爾納其斯一樣。不過，我不繼續跟着鐵鱷團長，也只能跟着你了，——所以你能稍微支棱點嗎？吸收了另一段歷史的記憶和經歷，你總不能繼續猶猶豫豫，跟着你莫名其妙的感情走吧？”

　　“至少我獲得了我自己用許多年時間研究出的巫術。”戴安娜沒有正面回答。

　　幽靈鳥又搖搖頭，說：“巫術歸巫術，實際結果也要看利用它的人。你好好想想，我跟着你走了這麼遠不是因爲我們感情好，是因爲我作爲高效的謀殺工具很好用，還能兼顧維修古代機器的技術員，你作爲擅長利用別人的僱主也很大方，還能緩解我身上的詛咒。

　　“我們倆互惠互利，互相沒有觀念和價值衝突，必要的時候還能互相做參謀，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這是最穩定的關係，你能想明白嗎，嗯？

　　“雖然你確實很漂亮，雖然正常人是都會對你有些想法，無關於男女，但要是我從穩定的互惠互利走進你們這些貴族麻煩的感情糾葛，我就得好好想想自己甚麼時候會死於情殺了，你能想明白嗎，嗯？”

　　戴安娜聽得直搖頭。“我身邊還沒有發生過情殺這種事，而且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