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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1/3)

怎麼管理業務員?考勤還是考覈?許半夏與趙壘商量了幾晚,這才得出結論。不過這些得等回家再談。北方的業務員已經基本被她自己理出頭緒,許半夏只是擔心催貨。不知有沒有好的激勵辦法。許半夏去東北的路上,一直考慮這個問題,即使在飛機上睡熟的時候。只是暫時還沒結論。

  冰天雪地的東北給許半夏的第一個禮物便是一個大馬趴。好在地上都是凍的,拍拍屁股站起來,身上沒沾甚麼灰。許半夏好奇,自己的重心不算高了,爲甚麼別人不會摔跤,她反而站不穩?許半夏一向都有嚴謹的科學求知精神,在研究東北本地人走路步法、選擇路線、和穿着打扮後,得出結論,他們擁有新車輪胎似的鞋底,那麼深的刻花可以增加與冰面的摩擦。反觀自己的鞋底,光滑水平,不打滑纔是天理不容。

  所以,當務之急,是入鄉隨俗,買長可及膝的羽絨服和輪胎般鞋底的雪靴。一頓忙活下來,整個人早換了模樣。戴上帽子,看上去不是不像個本地人的。

  飯後打出租車到屠虹所說的那個重機廠的地址。這個地方規模不小,可見以前曾經興旺過。只是現在成了鬧市中的貧民窟,走進這塊地方,連路燈光都瞬間暗淡下來。估計,政府已經將此地視作即將改造的地塊,不願再投入改造資金。不似鬧市區的人來人往,這兒一切都是寂靜的,連地上的冰雪也沒怎麼用心剷除,人行道是走多了後踩出來的。

  不時有自行車在冰雪上高難度地匆匆馳過,車上的人自顧不暇,自然不會來注意許半夏。而偶爾行色匆匆的步行者也是沒看一下許半夏,他們諳熟冰面行走,不似許半夏走得小心翼翼,都是飛快從許半夏身邊擦過,偶爾還擦到她,害得她站立不穩。

  終於看見路邊一列店鋪,在昏暗中吐着溫暖的燈光。招牌都很簡易地貼在屋檐上,不是甚麼霓虹燈,看不清,走近一看,原來是賣菜的攤檔。沿街都是玻璃窗,幾色菜或雞蛋豬肉之類的就陳列在玻璃窗內,大概放到外面來的話,這零下的溫度很快就得把菜凍蔫了。好好的鮮豬肉也得成價格低廉的凍肉。只不知雞蛋凍了的話會不會碎?

  對面也走來兩個人,黑沉沉的衣服,佝僂着身子,蹣跚的腳步,看得出是老人,但不知是老頭還是老太。許半夏識相地讓開一點,免得撞上他們。不想,才移開一點,一個店鋪的門呼啦打開,裏面衝出一個端着柳條筐的中年胖婦,她沒看清許半夏,風風火火出來,就把許半夏撞倒在地。許半夏身下有厚厚的羽絨服墊着,並不覺得痛,還有興致大略估計一下,自己質量和速度都不如這胖婦,動量大大不足,摔倒的合該是她。

  她一個南方人到了冬天的東北,雖然華北也不熱,但東北又是截然不同的天地,處處新鮮,都讓許半夏忘了自己今晚此行目的是來看看這個工廠的外觀,和附近宿舍樓的外觀,以求知己知彼。所以摔跤也摔得開心得很,被胖婦內疚地扶起的時候,還笑嘻嘻地直說好玩。許半夏只要由衷地笑起來,一張臉就跟泥阿福似的可愛,胖婦一看是個胖墩墩的小姑娘,心裏喜歡,笑道:“姑娘,聽你口音是南邊來的,是不?”

  許半夏道:“是啊,晚上沒事出來走走,可惜沒下雪啊。給我看看你賣的是甚麼蔬菜好不好?不知道南邊的蔬菜與北邊的有甚麼不同。”

  胖婦道:“行啊,你進來裏邊看啊。這天吧,氣象說晚上得下雪,你別急,這兒隔三岔五下雪,住幾天一準看得到。”忽然看見走過來的兩個老人,便扯開喉嚨道:“大媽你們來啦?今天裏面還有幾條凍茄子呢,你們好好找一下,準在。我進去了。”

  許半夏看着那兩個老人蹣跚着接近柳條筐,隨後趴上面翻找,挑出一片片破敗的大白菜葉。不由好奇地問胖婦:“他們家孩子養着小兔子嗎?”

  哪知胖婦嘆了口氣,道:“甚麼啊,那是拿回去給人喫的,都是那廠的工人,廠子賣了,可問題一直解決不了,工資發不出,退休金也發不出,拖了那麼久,家底也花光了,拿甚麼買菜啊。哎,我這兒生意是越來越差了,一天都賣不出幾棵大白菜。”

  許半夏聽了大驚,現在這年頭還有撿大白菜葉喫的人?再看向外面,尤其是看到燈影下兩個佝僂着背的老人雙手遲鈍地撈着甚麼,不由想起遠遠站在海塗外側痛惜海塗被廢機油污染,痛惜海塗不能再隨着潮起潮落給漁民帶來食物的詛咒的老太,也是黑沉沉的衣服佝僂的背。海塗邊的大多數村民一向靠海喫海,現在海塗沒了,那位念念着不得往生的老太將喫甚麼?就像眼前的重機廠被蠻橫侵佔後,外面那兩位老人靠甚麼喫飯。許半夏的念頭一瞬即逝,不敢深想,也不願深想,還很是奇怪自己怎麼在異鄉冰天雪地如此多愁善感,她有點衝動地對胖婦道:“大媽,你這些菜全加起來值多少?我都買了,等下你幫我送送到這兩位老人家家裏去,我再到邊上買幾刀肉。”

  胖婦見生意上門,當然開心,許半夏看着也就不多的菜,放了一張一百塊在桌上。拉門出去,拉住兩位老人,大聲道:“你們別撿了,我讓裏面的胖大媽送你們一車蔬菜。”兩位老人不很置信,看着許半夏,見是一個毛頭小姑娘,以爲是開玩笑的,其中一個老婦和藹地道:“姑娘,早點回家吧,家裏人等着你呢。”

  胖婦忙出來吆喝:“真別撿了,這姑娘好心,把我這兒菜全買了送你們呢。”又對許半夏道:“姑娘,你買了肉也擱我車上吧,拎着重。”

  許半夏笑笑,乾脆一個店一個店地過去,一筐雞蛋,整半隻豬,兩大袋麪粉,兩桶花生油。看得那老婦抱住許半夏道:“姑娘,你別亂花錢,回去仔細大人罵你,我們不能白拿別人東西。”

  許半夏笑道:“甚麼叫白拿別人東西。”她一向最會見人說人話,多的就不說了。

  付完錢,胖婦已經騎着車上路,許半夏見肉鋪找零麻煩就拿了兩片豬肝兩隻豬腰抵數。買了他們那麼多豬肉,就是白拿又如何?雖然許半夏不知道肉菜的價格,但奸商的本質還是在的。本來手是插在口袋裏的,不覺得多冷,可現在要拎豬肝豬腰,無奈,只得伸出戴手套的手晃在寒風裏。雖然有皮手套保護着,可薄薄一層皮,有等於沒有。幾步下來,許半夏都覺得手快麻木了。可又沒法加快速度趕上胖婦的車,只有好事做到底,總不能交給兩位老人拎吧。兩個老人追在後面一直說,只是他們說話說得快,許半夏只聽懂一半。

  偏生不巧,口袋裏的手機叫響,只得騰出另一隻溫暖的手,接起電話,是趙壘的。“胖妞,安頓下來了?感覺如何?“

  許半夏誇張地嘶嘶地吸着冷氣,笑道:“凍死我了,呼出去的氣你知道會怎麼樣嗎?在空中結成冰,就跟棉花糖似的一團,然後吧嗒掉地上,摔成雪花。”

  趙壘笑道:“別胡說,我冬天時候去過鞍鋼,不是沒見識過。怎麼,你在外面嗎?是不是外面在下雪很好玩?”

  許半夏忙道:“不,我在賓館附近大街小巷轉悠。對不起,我不跟你說了,手凍得發麻。”

  趙壘聽出她旁邊可能有人不便,便收了線。

  越近宿舍樓,四周越昏暗,照明着四周的只有從各家窗戶漏出的幾線燈光。而那燈光透過玻璃,透過擋風的塑料膜,透過覆蓋在塑料膜上的煤灰,也早就所剩無幾。不要指望有雪光反射着月光這等浪漫精緻,城市的白雪,不出一天,就會被取暖的煤灰污染。許半夏從機場到市區,一路就是看着田野的白雪由白轉灰,漸成街邊污泥的。

  這麼黑的路,又是坎坎坷坷的冰雪地,許半夏走得極其艱難,沒多久,渾身大汗,比早跑效果都好。不知甚麼時候,身邊伸出一隻手,挽住她的手臂,也就那麼輕輕的巧力,許半夏便保持了平衡,黑暗中,有雙黑亮的眼睛鼓勵地看着她,溫暖親切,猶如記憶中奶奶的眼睛。那是老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