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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2)

回到家裏,早有五十多歲的保姆給許半夏準備好玉米粥一碗,雞蛋白兩個,大對蝦五隻,海帶結一碟,酸奶一盒,青瓜一條。要是像以前一樣由着性子喫的話,許半夏還可以喫上很多,只是現在得減肥了,這個早餐的餐單還是她自己買了本營養學方面的書看了後擬的。喫前往健康秤上一站,把數據記錄到門後的表格上,光從數字上看,體重還是呈下降趨勢的。只是這節食着實難熬,許半夏很清楚,就那麼點早餐,上午到十點左右肯定會餓。非常痛苦。

  堆場的門衛沒有來電話,一直到許半夏車到中途的時候,才接到小陳的電話。小陳不知情,在電話那端驚得聲音哇啦哇啦的,許半夏只是默默地舉着電話聽他說完,才很簡單地說道:“你去現場看看,我立刻就到。”小陳的驚訝反應正好是把許半夏排除在疑點外的最好證據,小陳的這種神情即使換許半夏自己去假裝也未必假裝得來,要的就是真實。

  但是等許半夏自己到達海邊的時候,雖然心裏早有計較,還是驚住了。海風送來濃烈的機油味,還沒看見海岸線的時候就已經透入汽車封閉的環境得以聞到。到了公司,看見遠遠地站着很多人,反倒是自己公司附近沒見油花。繞着走過去,沿路看見逃命的小蟹最終逃脫不了厄運,翻着染黑的肚子倒斃在原不應該是它們該出現的草叢裏。泥塗的顏色原本是深黃色,上面原本佈滿各色小洞,一顆石子扔過去的話,小魚小蟹立刻飛快躲入洞裏,現在灘塗全變成油亮的黑色,遠近一片死寂,觸目驚心的死寂。許半夏只想到要搞得這片灘塗因爲濃烈的機油味而導致無法養殖,養殖出來的東西也因爲有異味而沒人喫,沒想到結果會是這一片海塗的局部生態大劫難。太慘了,遠處還有一隻海鳥在跌跌撞撞,許半夏看着這些心中愧疚難當。

  直到有人大喊了一聲:“胖子!你怎麼纔來?怎麼辦?”許半夏這纔回過神來,抬頭一看,見是村長氣急敗壞地就站在附近。忙快步走過去,趕緊道:“怎麼回事?我在上班路上小陳才告訴我這兒出事。”愧疚歸愧疚,事已至此,只有設法掩蓋和善後了。走到近前才又說一句:“好像是機油的氣味,村長,得想辦法了,否則燒起來,我的堆場得廢掉。”

  但是許半夏的聲音被村民的七嘴八舌掩蓋掉,大家都在咒罵,雖然都不知道是許半夏乾的好事,但聽在許半夏耳朵裏,則是句句都是對着她罵。不過這個許半夏早有準備,並不在意。村長愣了好久才又對許半夏道:“我已經通知鎮裏了,他們很快會派人過來。可是人來了又有甚麼用,這種機油味哪是一天兩天除得去的,兩年都沒法除掉,等海堤圍起來,這片灘塗不等於是死了啊?”

  許半夏不吭聲,此刻她已經從驚惶中恢復過來,也跟着村長等人發呆。儘量與周圍人的行爲保持一致,是人類的保護色。

  陸續有鎮裏縣裏的人過來,可污染已經造成,已無法可施。許半夏聽着他們吵架似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可請示又請示地做不出最終決定,便找上村長,怏怏道了別,自己回去堆場。本來想在當場提出自己出錢買幾十車黃沙掩埋一下的,但一想這好像不符合奸商的行爲,這種羣情激憤的時候還是收斂着點的好,免得千夫所指,被他們挖掘出事情真相。

  至此,許半夏已無早上初聞此事時候的放鬆,心裏只有愧疚。在辦公室裏坐立不安,出去找朋友聊天,多的是做貿易的朋友,生意不忙時都閒得慌。只是這一天許半夏時時怔忡,尋思起來,只覺自己這回做的事太傷陰德,被人罵不得好死也是應該。

  只是許半夏總是弄不明白,那個顫顫巍巍遠遠立着,數着佛珠唸唸有詞的老太嘴裏的話是甚麼意思。“不得往生”?好像還蠻玄的。中午喫飯的時候,許半夏瞅個閒空耳朵到車上,手機上網GOOGLE了一下,反而啞然失笑,原來是個比不得好死還要厲害的詛咒。海灘毀都毀了,靠一個老太太唸唸有詞有甚麼用?她許半夏又不信佛,咒她活着時斷子絕孫她還會震動一下,往生?今生還顧不過來呢。

  這一想反而心情好轉,開車去郭啓東那兒送回扣。第一票生意,都在試探着對方的信用,提前把回扣送上,足以讓郭啓東明白她許半夏的誠心,方便以後長久“合作”。

  郭啓東的辦公室裏坐着不少人,房門像煙囪一樣往外吐着煙霧。許半夏便不進去,在門口等着郭啓東轉過眼來,與他打個招呼,又指指裘畢正的辦公室,這才離開。相比之下,裘畢正那裏雖然冷清,不過另有一番旖旎。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大概是出納文員之類的,正細聲細氣地教着裘畢正用電腦。紅袖添香,似乎古往今來的男人都很喜歡這個調調。存在即是合理,許半夏一直這麼認爲。許半夏同時認爲,一個人要沒有七情六慾,那纔是最百毒不侵,難以接近的。

  裘畢正當然也不會覺得難堪,一見許半夏便吩咐那個女孩出去倒茶。裘畢正對人之熱情是業內公認的,都說他很豪爽,像個大哥樣,就是肚子裏的墨水太少,所以到一定地步後就不能上進。“小許,怎麼有空過來?難得啊。”

  許半夏笑道:“我那裏灘塗上面翻了一隻機油船,廢機油的氣味燻得人頭痛,所以跑出來避難。”

  裘畢正卻笑道:“都說你喜歡看廠看設備,是不是聽說我這兒有條新生產線上馬,等不住來看了?走,我陪你去看看。”

  許半夏看了眼裘畢正的白色涼鞋,開笑,道:“還真不能在老江湖面前打馬虎眼,一眼就被裘總看出我的用心。不過裘總穿得那麼整齊,還是別親自下車間了,叫個人……”

  裘畢正哪裏知道許半夏此行目的,還以爲自己真猜對了,得意地起身道:“咳,你還跟老哥我客氣,咱們誰跟誰啊,走,我陪你去看。已經好幾個人來看過了,趙總也來過,看了都說好,小郭到底是搞技術出身的,上條新線別人要半年,他三個月就好。”

  主人既然那麼熱切地要獻寶,你要是不給他展示,他憋在心裏還難受,所以許半夏笑嘻嘻就跟着裘畢正下了車間。果然,簇新的一條生產線正生產着,照明燈也是新的,所以很亮堂,設備的犄角旮旯處也看不見陳年老垢,煞是好看。不過許半夏從機尾看到機頭,心裏犯疑:爲甚麼少了一道原料平頭的工序?看工人上料時候,原料都是預先平頭過的。按說郭啓東是個很懂行的人,他應該明白在線平頭的話成本不知要節約多少,按常規來說,他應該不會忘記添加這一道工序。再說,車間也是特別爲配合新設備獨立建造的,不存在佔地侷限,導致必須簡化某些設備的問題。許半夏揣度這其中一定有鬼,所以對此不予置評。只是連連誇說這條生產線上得好,本地目前這種產品正缺,上了這條生產線保證穩賺不賠。

  只是裘畢正聽了皺眉道:“可能是剛上新線,成本一直下不來。我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不過據說新生產線上去,不賠已經算好了。一般新線都是很會出廢品的,我們起碼廢品不多。”

  許半夏只在心裏隱隱有個譜,不過還沒證據,即使有證據也不會說出來,現在對她來說,郭啓東比裘畢正要緊。只是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小陳吊着脖子等着從裘總這兒收廢品,他現下不知多失望。裘總啊,新線上馬,不賠就是賺了。我聽那些搞工廠的人都這麼說。”

  裘畢正聽了呵呵地笑,一看手錶,道:“小許,你晚上沒飯局吧,我們一起喫飯,我叫上馮遇。”

  上辦公室看時,郭啓東那兒的人已經走掉一大半,裘畢正站在門口道:“阿郭,晚上你別安排,我做東喫飯。”

  許半夏不知道這話聽在自主意識極強的郭啓東耳朵裏是甚麼感覺,不過見郭啓東笑道:“好啊,你們等着,我叫一下趙壘,看他有沒有空,他總說要與我們聚聚,埋怨我不給他機會。”說完就拎起電話。裘畢正見此很感興趣,走進去旁邊候着。

  許半夏趁機出來,到一僻靜處給童驍騎打手機:“阿騎,你最近有沒有給郭總的公司運過這種規格的材料。”說完便報了個大致規格給童驍騎,“運到哪裏了?”

  許半夏的聲音不可能重,免得被郭啓東或裘畢正聽見,但童驍騎正在車上,大卡上面的聲音夠大,聽不清楚,在那一頭連連問甚麼。許半夏乾脆掛掉手機,發短信給童驍騎。

  沒多久,童驍騎回短信回來,說這種材料沒如其他的那樣運到郭總公司,而是拖進一個類似許半夏的堆場那樣的地方,第二天再從那裏拉到郭總公司。許半夏一看短信,就明白童驍騎的話證明了她的猜測。因爲她一眼就看出新生產線用的是甚麼原料,既然少了道最初平頭的工序,就說明這道工序一定在其他地方完成,幾乎可以肯定,童驍騎運貨進去的堆場就是完成這道工序的地方。作爲一個很出色的技術人員,郭啓東不可能在安排新生產線時忘記這道平頭的工序,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是存心的。很可能,那個做平頭的堆場就是郭啓東自己的,因爲平頭設備技術含量低,價格便宜,安裝方便,郭啓東負擔得起。如果真是這樣,這人也真做得出來,擺明着是斬裘畢正這個不懂行的大老粗。許半夏很看不起郭啓東,覺得這種招數不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