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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畫作與印章(日月相推而生明...) (1/2)

次日晨起, 姜沃收到一封名刺後,便將手裏的活都放下,不顧陽光漸熾, 直接出門去。

還不忘跟今日當值的監候周元寶同學說一聲:“我去將作監了,有急事打發人去那裏尋我。”

將作監, 負責宮廷內宮室修建、器物製作等事, 其下還管理着所有在冊的官方匠人,大致相當於大唐的後勤保障裏的設備科。

周元寶忙問道:“可是閻少監的畫得了?”見姜沃點頭,周元寶很遺憾:“我也想看吶!”

正在走向將作監的姜沃,心情都是少有的振奮:她將要去的看的,是中華十大名畫之一,閻立本親手畫的《步輦圖》原稿!

這張傳世名畫, 還要從文成公主和親吐蕃說起。

松贊干布是求娶大唐公主,並非大唐戰敗要主動送去女子和親, 因此吐蕃自然要派使團來迎接。之後纔有江夏王陪同文成公主往西去,到了兩國交接的地界,吐蕃王松贊干布再親自來迎娶。

姜沃聽說松贊干布還對江夏王行了女婿禮,該有的重視態度, 起碼都拿出來了。

而《步輦圖》畫的, 正是當日吐蕃使者祿東贊在長安覲見天可汗的一幕。

這樣記錄盛事的畫, 成畫過程漫長。

閻立本先是畫了數百張人物線描, 將當日在場的人神態、舉止多角度多方面畫了下來, 請皇帝挑好的, 再就怎麼構圖,怎麼排布人物, 畫了幾十張構型圖請二鳳皇帝挑。

最後二鳳皇帝挑了一張他坐在步輦上,吐蕃使者祿東贊拜見的圖。

定好的框架, 只是紙上的大體線描。此時正式的畫是要用重絹,先得專人上漿,把絹礬了,再經歷種種步驟才能成畫,並非就是拿了筆在紙上塗抹那樣簡單。

姜沃瞭解了作畫過程後,就理解了《紅樓夢》中,惜春奉賈母命要畫園子圖,就要請個一年半載的假,實在不是偷懶。

這種要緊的畫作,就如同修書一般,也得挑吉日正式開筆,吉日收尾蓋印。

一事不煩不二主,文成公主出行的日子都是姜沃定的,這《步輦圖》正式開畫的日子也是她挑的。姜沃當時便與閻少監懇切說定,畫成之日,務必讓她見一見。閻立本當時就笑應:“這是自然,還得請太史丞挑落印的日子。”

如今公主已經離京幾個月,這幅圖終於完工了。

將作監門外值守的宦官驗過魚符,立刻滿臉推笑將她迎進去:“原來是姜太史丞,閻少監早吩咐過了,快請進。”

閻立本作畫一向要乾淨加肅靜,即不許人吵鬧也不許人亂碰他的東西,連洗筆洗顏色碟都是他親力親爲的,靜室的門此時正緊緊閉着。

小宦官規規矩矩上前輕叩了六下門,轉頭對姜沃解釋道:“少監吩咐過要請的客人,都敲六下門,若是旁人來訪,則是三下,少監心裏便有數了。”

閻立本今年剛過不惑,在現代還屬於年富力強的年紀,但在這個時代,四十多歲,長孫都會打醬油了。

於是他看姜沃這十幾歲的姑娘,目光純然是長輩的慈愛,跟看孩子一般,命宦官去取甜蔗汁來。

然後引着姜沃進門:“姜太史丞請看。”

姜沃曾在美術書上看過步輦圖,但當這張傳世之作真的擺在眼前時,姜沃還是心潮澎湃。

而閻立本見素來雲淡風輕的太史丞,露出分明的讚賞,也很是高興得意。

這些作品就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延續。

人終有天命終結之時,書畫卻壽命更久。就像如今被皇帝珍藏的王羲之《蘭亭集序》一般——每個將軍都渴望封狼居胥,而每個藝術家都希望作品能夠流傳千百年。

“袁仙師學究天人,姜太史丞是名師出高徒。”閻立本帶着幾分期待看着姜沃:“不知能否算得,將來我的畫作能否流傳於世?”

得到姜沃點頭的閻立本,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出身極佳:母親是北周皇帝的女兒青都公主,父親是世家子。閻立本隋朝時就做將作少監,隋朝亡了他原該沒官職的,但他素有才名,高祖李淵皇帝就把他又塞進秦王府當差去了。

後來秦王又做了皇帝,閻立本兜兜轉轉一圈,照樣做他的將作少監,皇宮都還是隋朝那個皇宮!

家族一直清貴富裕,沒有生活的重擔,閻立本也一直沒甚麼做大官的心,一門心思追求藝術造詣去了。

此時聽姜沃一句:“您的丹青必流芳百世。”他比甚麼都高興。

正好此時小宦官送了蔗汁來,姜沃擺手道:“別端進來了,就放在外頭的小桌上吧,免得失手灑在這畫室裏。”

閻立本更高興了:“我這間屋子原是最要求雅潔的,不進任何喫食飲子纔好。偏生來看畫的許多都是要緊人物,只好在角落裏設了案桌——不能聖人或是王爺們來了連飲子點心也不奉一點,但每回喫的喝的進門,總讓我提心吊膽。”

“難爲太史丞跟我一般愛惜這屋子!”

只盼望您留下來的畫作越多越好,而且……要留在中華之地上。

她沒記錯的話,《歷代帝王圖》就在美國波士頓博物館。

姜沃也不急着喝飲子,只問道:“我還能看看您別的畫作嗎?”

她這一問,閻立本卻忽然一拍手:“瞧我這腦子!我這兒正有一張別的畫像,就等着今日一併給太史丞呢,結果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都是叫那句丹青流芳百世給高興糊塗了。

說着轉身拿出一幅小畫軸:“這是當日文成公主臨行前,囑託我畫的一幅小畫。我當日還問公主,山水迢迢,將來我作好了,如何將畫送與她?公主只道留給姜太史丞即可,將來若有機緣,必能見到此畫。”

姜沃微怔:畫上是大唐公主服制的文成公主與一身太史局官服的她自己。

閻立本與許多藝術家一般,都是有點質樸在人情世故上差一些的人,此時很實在道:“唉,公主可是嫁到吐蕃去了,太史丞又是女官,如何能千里迢迢給她送畫呢?我倒覺得交給鴻臚寺更靠譜些哩,但公主既然有話留下,還是要物歸本主。”

姜沃愛惜的撫摸着這幅畫,笑道:“多謝閻少監轉交。”

是夜,姜沃與媚娘同賞這幅畫。

媚娘正在讚歎閻立本的畫作時,忽然覺得袖子被人扯了下,轉頭就見姜沃眼睛布靈布靈像閃小星星一樣問她:“將來我能去看文成公主嗎?”

媚娘笑道:“哎?這話你該問聖人去。我說了有甚麼用呢。”別說去吐蕃,她連掖庭還出不去呢!

卻見姜沃搖頭道:“武姐姐,要是你說了作數,我能去看文成公主嗎?”

媚娘就跟哄小朋友一樣笑眯眯道:“要是我說了作數,別說你自己,我給你派五百精兵,陪你一路去吐蕃見文成公主好不好?”

見姜沃歡喜點頭,媚娘便笑道:“好了,夜深了,別坐着做夢了,睡覺去吧。”

姜沃小心的將畫卷起來,放在閻立本送的防蟲蛀的樟木箱子中,外頭又用深藍色的布匹包了一層避光。

將來帶給文成公主的時候,這幅畫一定要是完好無損的。

媚娘已經去點艾草燻屋子了。

“九成宮地勢高水也多,雖說涼快,但這蚊蟲實在不少。”媚娘見姜沃還坐在桌前,就道:“還不睡嗎?”

姜沃道:“既然蚊蟲多,就先燻一會兒再睡,我還有東西給姐姐看呢。”

媚娘就坐回來,見姜沃手裏把玩着一個芙蓉石的小印:“這也是文成公主留下給閻少監的,說畫成之日,讓我擇吉日吉時先蓋上她的印。”文成公主帶走了她官方頒發的‘文成公主印’。

留下的這枚小印,卻是她閨閣中就有的,上面只有‘文成’二字。

她留給了姜沃,大抵也是因爲,在這宮裏所有人眼中,她都是文成公主,獨姜沃知道,她原就是一個叫李文成的姑娘。

媚娘幼時也是見過好東西的,見了這印就道:“想來是公主閨中私下刻了來玩的,這芙蓉石與刻工都較尋常,並非宮廷所造。”

姜沃點頭。

然後對媚娘道:“今日閻少監還問我,需要不要刻自用的私印,說若要做的話,只管去尋他——再沒人比他更認得好的匠師了。”

姜沃是有官印的,用於太史局公文之上。

但她確實沒有私人印章,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她就先謝過閻立本,回來與媚娘分享此事。

“姐姐想刻個印嗎?正好一總送去。不然咱們自個兒找不到好匠人。”

媚娘搖頭:“這原是閻少監要送你的人情,拿了別人的名字去算甚麼事。”

姜沃見媚娘不肯,就道:“那……咱們做一對印如何?將來姐姐與我若有不在一處,需傳書寄信之時,用一對印也好彼此印證。”

媚娘也就心動了。

但刻甚麼對章呢?她們各自的姓氏?還是名字裏各取一個字?

但這樣又不像一對印了。

媚娘忽然道:“既然是做爲印證的對章,不如取一個現成的字,拆分成兩部分,佐以紋圖,將來纔好對上。”

姜沃點頭,媚娘就取過紙筆:“將我乳名拆成兩個如何?不,不是媚娘兩個字,是兒時我母親起得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