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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糖鱸魚花(三更合一224w、22...) (1/2)

“彼蒼者天, 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出自《詩經·秦風·黃鳥》,描述的是春秋霸主秦穆公讓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殉葬, 秦人爲被殉葬的三良痛悼之情。

秦穆公時,在中原諸國眼中與西戎一樣是蠻夷的秦國,第一次名聲好了起來,勢力能東出函谷關, 站在了爭霸的舞臺上。

秦穆公活着的時候, 他的名聲非常好,其他國家的士子們都稱讚他的仁慈。他本來應該奠定秦國強大的基礎,卻在離世之前讓三良殉葬, 從此天下人才都將秦國排斥在出仕首選地點之外。

無論秦穆公和他的繼承人是出於甚麼原因讓三良殉葬, 結果就是秦穆公後秦國再次衰落, 地盤縮水嚴重,在戰國初期時已經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小國。

直到秦獻公廢除了殉葬制度, 再加上內亂結束,秦國才重新強大起來。但士子們仍舊將西行入秦當做最後的選擇。儒家更有“儒不入秦”的潛規則。荀子是第一個去秦國的大儒,而且沒打算出仕, 只是遊歷。

秦國獨有的厚待他國人才的“客卿制度”,以及過於龐大的“外戚”,也是“三良殉葬”的後遺症。

秦國當時文化不昌, 自己人才很少,十分依賴外來人才。當外來人才都因爲“三良殉葬”不肯來之後,秦國除了加重對外來人才的賞賜,就只能指望從他國娶貴女, 讓他國人才以外戚的方式入秦。

秦王就算哪天腦袋抽了又要拿臣子殉葬,基本也不會選外戚, 外戚比較安全,可以放心在秦國入仕。

人才不入秦,只能靠外戚,外戚又容易生亂。逼得秦獻公在這個非常尊敬祖訓的時代廢除了祖訓,可見這件事對秦國的影響有多大。

也正是因爲秦獻公開了廢除祖訓的先河,後續商鞅變法才能順利實施和延續。

就算已經廢除了祖訓,《詩經·秦風·黃鳥》也是後代秦王心中的一條傷痕。沒有誰會比秦王對這件事感觸更深(秦二世除外),基本到了聽到《詩經·秦風·黃鳥》就要臉色一垮的程度。

朱襄念出《詩經·秦風·黃鳥》以解釋自己的計謀,秦王簡直太懂了,懂得不能再懂了。

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到,趙國重蹈秦國覆轍,讓士子們提到趙國就直搖頭的模樣。

雖然這個負面狀態只要換個趙王就能解除,比秦國要背幾百年黑鍋好多了。但現在這個趙王很年輕,一時半會兒不會換人,這負面狀態的時間足夠秦王圖謀趙國了。

就算趙國內部有人趁此機會爭奪王位讓趙王提前離開王位,那不是更好嗎?趙國內部局勢肯定很動盪啊!

秦王真的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讓朱襄實施這個計謀。

聽了朱襄的話,秦王也發現,別說朝中,就連自己可能都還沒做好統一天下的準備。

統一天下不是隻搶地盤。搶完地盤還要治理,要把別國人當做秦人。

如果秦王還沒有去野王徵兵,他可能沒有這麼容易接受朱襄的想法。但他去了野王,感受到了剛佔領地盤的他國人也能在重賞下成爲秦人的事實,所以有了新的感悟。

如果秦國沒做好吞併趙國的準備,那麼一邊自己休養生息,一邊爲趙國挖坑,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若是朱襄被趙王殺了,以朱襄是子楚親家的身份,秦國還能以報仇爲藉口出兵。雖然秦王攻打他國幾乎都是想打都打了,但哪個要面子國君不想師出有名?

秦王也想試試師出有名,站在正義的一方對別人指指點點的感覺。

白起雖然不如范雎懂秦王,但秦王都做出很明顯的沉思表情了,白起也能知道秦王心中想甚麼。

他不好當着朱襄的面替朱襄求情,只好出聲打斷秦王的思考:“朱襄,你立了大功勞,趙王怎麼會殺你?”

秦王回過神,道:“沒錯,你怎麼會確定趙王會殺你?趙王說不定會重用你。”

只是他這自信是自信一定會被殺,讓剛纔還在思考要不要用朱襄的死謀奪利益的秦王,心裏也不由生出些感慨。

“我讓平民田地增產,教導他們如何自行販賣剩餘糧食和手工品,不被豪商欺騙的時候,已經得罪了不少貴族……”

朱襄話未說完,白起打斷道:“爲何你讓平民田地增產,還能得罪貴族?貴族收稅更多,不是應該更高興嗎?”

朱襄解釋:“貴族的田地已經用上了如今較爲先進的耕種技術,產量很難再提升。我是讓原來缺水少肥,甚至還保持着刀耕火種的平民田地增產。我聽說武安君出身並非大貴族,武安君應該知道,對於原本比你出身高的人而言,你立功,比他自己失敗還難受。”

太史公在寫《史記》的時候,出身高家世好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將家世和姓氏提一句。

如白起、藺相如這等有氏無姓,且沒提過家世的人,都是當時底層士子,甚至可能是“國民”,即在井田制還未瓦解前,爲諸侯耕種公田、承擔兵役、居住在城裏的平民。

他們的地位比朱襄這等居住在郊外、耕種井田邊緣的私田的“氓”(又叫“野人”),後來土地改革後擁有了土地,成爲了農人的平民地位高一些,但在士族中出身也算卑賤。

白起憑藉軍功制度一路攀爬到秦國宗室和外戚都要仰望的地步,攀爬的路途中會得到多少嫉妒的人攻訐,可想而知。

白起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朱襄繼續道:“爲了來長平,我在邯鄲揚名。揚名的過程中,我也得罪了許多貴族和貴族的門客。”

朱襄又笑了笑,道:“雖說他們主動來找我辯論,輸掉時挺有風度。但他們本想踩着我揚名,卻被我踩着揚名,我怎會不招人恨?

我又是一介平民,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讓趙王怎麼賞我?難道拜我爲上卿嗎?趙國那些士大夫對着我這個平民上卿叩拜,他們能甘心?

所以我很確定,只要我有一個能被他們攻訐的點,就一定會被他們置於死地。”

秦王和白起對視一眼。難道朱襄已經推斷出趙軍是爲了他殺將投降?

朱襄停頓了許久,纔不好意思道:“我被他們攻訐的點是,呃,咳,那個啊,秦王可能不知道,我外甥是秦國質子,是你的曾孫。”

秦王和白起:“……”這時候我們是不是該做出一副震驚的表情?

還好朱襄立刻補充道:“不,我離開時,有一個秦國富商來幫我保護政兒,他說他是公子子楚派來的人。秦王應該知道我外甥政兒是你的曾孫吧?”

寡人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秦王想了想,果斷道:“不知道。子楚的孩子不是跟着他生母,在呂不韋的保護下躲藏嗎?原來他生母是你姊妹?”

“是我長姊,不過與我關係不好,在我重病的時候把我拋棄了。”朱襄看秦王的表情,猜到秦王應該知道。

他就說秦王對他的態度過分友好了。秦王可能把他當做半個秦國人。

雖然不明白爲甚麼秦王明明知道還要裝不知道,朱襄沒有拆穿秦王,順着秦王的話道:“我這個身份,足以讓趙王殺我了。說不定,長平之戰失敗,他們也會把過錯扣在我身上,說我是秦國奸細甚麼的。”

他已經集聚了趙國貴族和貴族門客的太多嫉妒和仇恨,又有“秦國質子平民舅父”這個致命的攻訐點,等他回邯鄲時,其他貴族羣起攻之,趙王又對寵臣耳根子較軟,就算平原君和平陽君都救不了他。

朱襄想起藺相如和廉頗後,心中湧起愧疚和痛苦的潮水。

還好自己若能把趙國降卒救回來,以這個時代的思想,自己的死,他們雖然會難過,或許也會欣慰自己捨生取義。

朱襄沉聲道:“待我死後,能不能請秦王早日接回政兒和雪,不要讓雪離開政兒身邊?”

秦王看着朱襄,半晌,才幽幽一嘆:“你既然是與我秦國宗室有親,爲何不請求寡人將你帶走?”

朱襄伏在地上道:“我要救回趙兵降卒。而且我離開後,政兒和雪肯定處於趙人的監視中。若我不回邯鄲,他們就危險了。”

秦王道:“即使我釋放了趙人降卒,你也要回邯鄲換回他們嗎?”

秦王道:“有藺相如和廉頗在,很容易用別人換走你的妻,將你妻救下。只有政兒身份特殊,無法離開。不過以趙王軟弱的性情,他沒膽子殺秦國質子。政兒只是辛苦了一些,但肯定能安然無恙。”

朱襄道:“我身體不好,將來不會有子嗣。政兒是我和雪唯一的後輩。且政兒已經被拋棄了兩次,我絕不會拋棄他第三次。”

秦王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他對自己衆多的兒子和孫兒都不在乎。但他看着朱襄,怎麼總會感到心疼和無奈呢?

“你非得用你的命去換這十幾萬的趙人,和你才相處一兩年的小外甥的命嗎?”秦王再次問道,“你如此才華,若跟寡人回咸陽,寡人立刻拜你爲上卿,爲你封君!”

朱襄忍不住了,他直起身體,語速極快道:“秦王,政兒是你曾孫!秦王應該更看重政兒!政兒是多好的孩子啊,他不到週歲就會說話不到,不到兩週歲就能識得千餘個字,現在已經能和我一起讀百家經典……”

“咳咳咳咳!”白起不斷乾咳,提醒朱襄注意身份。你面前是秦王!你怎麼能和秦王爭起來了!

朱襄之前一直十分冷靜,進退有度。怎麼說到政兒,朱襄就紅着臉梗着脖子和他這個秦王爭起來了?

朱襄在白起的提醒下,發現了自己的失態。

但他真的好生氣!

政兒是你曾孫啊!你可憐的小曾孫一個人被留在趙國當質子!哪國會送出這麼小的質子?!你都不心疼嗎!

我對秦王你就是一個陌生人,就算是試探,你也不該說這種寒了孩子心的話啊!

爹不要政兒,娘不要政兒,連來個曾祖父都不管政兒的死活,那個祖父恐怕連政兒是誰都不知道!

我的政兒,我的始皇崽,我的祖龍崽崽,你怎麼攤上了這麼一家人!

反正都是來找死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朱襄也懶得挽回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冊薄薄的小冊子:“秦王,這是我爲政兒記錄的生長日記。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可愛的孩子,你一定會喜歡他!”

秦王默默接過朱襄遞來的小冊子,心中有點尷尬。

這朱襄怎麼回事?要是他對其他人說,“我曾孫不重要,你更重要”,他們一定感動死了。

這個年輕人怎麼還生氣了?

秦王翻開小冊子的第一頁,在扉頁上,朱襄用炭筆打草稿,筆墨填充,畫下了他們一家三口手牽手的畫像。

朱襄笑得很開朗,雪笑得很溫婉,圓滾滾的政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小短腿踢得老高。

秦王從未見過這樣的畫。

畫中人活靈活現,就像是要從畫裏走出來一樣。只看着這幅畫,秦王就能感受到畫畫者喜悅的心情,也能感受到畫中人快要溢出來的幸福感。

秦王的心突然軟了。

只這麼一瞬間,因爲子嗣太多,所以對子嗣並沒有多看重,對這個沒見過面的曾孫更是一點印象一點感情都沒有的老秦王,突然對畫中這個笑彎了眼的胖娃娃產生了一點點感情。

白起悄悄伸長脖子,看到了小冊子上的圖畫。

他也感到了畫中人的幸福。

“你們一家人過得這麼幸福,你離開他,真的不會後悔嗎?”白起忍不住了,“你不擔心他們難過嗎?”

朱襄雙手抓緊了袖口。

他沉默了半晌,哽咽道:“擔心。我對不起他們,但我也沒辦法……如果我不住在邯鄲城外,住在雁門、代郡、雲中,我都不會過來。但他們是我身邊的人,他們人太多了,我住的那個村子裏的人,我認識的鄰里鄉親,幾乎全部都來長平了啊……”

白起手抬起來,又放下去。

他看向秦王。

老秦王看向朱襄,又看了一眼畫,然後深深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白起,你帶他去趙軍營地。寡人聽你的。你先帶趙軍種三個月土豆,然後我放他們走。”

朱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俯身感激道:“謝秦王!”

白起起身,帶着朱襄離開,擔心朱襄的哭聲打擾到君上的心情。

等他把朱襄安頓好,再向君上進言,沒必要用朱襄去打擊趙國。自己還活着,只要秦國休養生息幾年,自己一定能再次抓住機會,拿下邯鄲。

朱襄離開後,秦王身體一鬆懈,靠在了坐具上,還伸長了一條腿。

他年紀大了,保持威嚴的姿態蠻累。

老秦王翻開了第二頁,看看朱襄這個小年輕爲自己的曾孫記錄了些甚麼。

“X年X月X日,政兒尿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秦王的表情裂開。

然後,老秦王將小冊子扣在腿上,單手扶額。

這朱襄啊……

老秦王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

白起把朱襄帶出去的時候,朱襄還在一邊哭一邊抹眼淚。

他哭着哭着,鼻涕也流了出來。還好他懷裏帶了草紙,趕緊用草紙擤鼻涕。

白起默然無語。

剛纔還非常有士子架勢的朱襄,現在就像是一個軟弱的小紈絝。

除了小紈絝,誰還能軟弱?

“真看不出你能爲趙人赴死。”離開了秦王身邊,也沒帶副將,白起話稍微多了一點,“你現在後悔嗎?”

朱襄把擦完眼淚擤完鼻涕的紙隨手丟到秦國兵營的垃圾堆裏,道:“一直都很後悔。但後悔也會這麼做,沒法子。”

白起無語。這人……

他不怕死的人見得多了,怕死的人也見得多了。像朱襄一樣,怕死又不怕死的人,他還真沒見過。

只看朱襄現在的模樣,誰能想到朱襄剛剛如此決絕,用自己的性命爲籌碼,換取十幾萬趙人的性命?

哦,朱襄要換的不只是那十幾萬趙人的性命,還有遠在邯鄲的他的家人的性命。

哪怕秦王告訴他,藺相如和廉頗能救下他的妻,趙王也沒膽子殺他的外甥,這人居然還是用“不能讓政兒被拋棄第三次”這種奇怪到讓人想給他腦袋一下子的藉口,非要回去送死。

白起都不明白了,公子子楚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公子子楚那位妻妾也不在乎自己的兒子,爲甚麼你就把他當成了比生命還重要的寶貝?

白起又沉默起來,朱襄有點承受不住這個沉默的氣氛,主動找話題道:“趙軍爲甚麼會投降?趙括被關起來了嗎?他看到我來了,肯定會惱羞成怒想殺了我,嘿。”

白起再次無語。

你剛纔還在哭,現在怎麼又笑起來了?你表情怎麼能突然變得這麼輕鬆?這時候你應該滿臉深沉,心情沉重嗎?就算你心情調整得再快,也沒到能笑出來的地步啊?

而且我和你很熟嗎?我不是讓六國小兒止啼的武安君嗎?你怎麼會如此自然的和我搭話?

白起有一種面對自己的副將和護衛老卒的無力感。

朱襄不知道白起看着面癱,心理活動如此豐富。

知道了他也能爲自己辯解,生活都這麼苦了,他如果不擅長調整心態,早就被憋屈死了。

難道因爲知道幾個月後會死,這幾個月就惴惴不安嗎?那不是比死還難受?

珍惜僅存的這幾個月時間笑着活下去,纔是厚待自己。

何況幾個月後就要死了,朱襄當然不害怕白起:“趙括被關在哪?我想先去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