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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精糧乾肉粥(三更合一49w營養液加...) (2/2)

趙勝和趙豹在心裏道,那你是怨趙王,怨趙國嗎?

但他們不敢問,只能繼續哭着道歉。

“朱襄!”“朱襄公!”

又是幾聲呼喊。李牧和朱襄不認識的信陵君也前來送行。

朱襄看到李牧後忍不住罵道:“我不是讓你別來嗎!”

李牧只是一個年輕將領,如果他來送自己,在趙國還如何自處?!而李牧的根基都在雁門郡,他不可能說服全家拋棄一切隨自己入秦!

“我思索了許久,爲你送行,比我的前程重要。”李牧道,“這一位是魏公子信陵君。”

朱襄站起來,對信陵君抱拳作揖:“久仰。”

魏無忌立刻將朱襄扶起,道:“我怎敢受朱襄公的禮?我奉魏王之命來迎朱襄公入魏,可惜……”

他本想說,如果朱襄不喜秦國,隨時歡迎來魏國。但他看了一眼旁邊黑着臉的白起,沒有說出這句在此刻很像挑撥離間的話。

雖然以魏公子的身份,他應該說出這句話。可魏無忌在面對自己尊敬的士人時總會以本心出發,他不願朱襄再承受一次君王的誤解。

“賢人遠行,怎能沒有樂聲相和?”魏無忌轉移話題道,“趙國士子不敢爲朱襄公送行,我是魏國公子,我來。”

說完,魏無忌轉身讓門客拿出琴,跪坐在地上,開始奏樂。

魏無忌的門客們有的也拿出了琴,有的拿出瑟、鼓、笛、箏等樂器,還有的拔出腰間長劍,叩劍高唱《詩經·檜風·素冠》。

“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勞心慱慱兮。

庶見素衣兮?我心傷悲兮,聊與子同歸兮。

庶見素韠兮?我心蘊結兮,聊與子如一兮。”

被迫害的賢人啊,你身穿素衣素冠,身形消瘦,我心裏多麼悲傷,恨不得替你承擔這一切。

送行的趙國庶民聽不懂這首歌謠,平原君和平陽君能聽懂。

趙勝看着這個妻弟,臉上又是羞愧又是惱怒。最後,他的表情定格在了悲憤,也拔出劍,叩劍同唱。

趙豹閉上眼睛,攥緊拳頭,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廉頗坐在地上,仰面長歌:“我行其野,言採其葍。不思舊姻,求爾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異!”

李牧取出劍,也叩劍相和:“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廉頗唱的是《小雅·我行其野》,他痛斥趙王用新人棄舊人,不是因爲舊人厲害,而是因爲趙王全不念舊日君臣之情。

李牧和的是《曹風·候人》,他諷刺趙人有眼無珠,讓庸才高居廟堂,賢才不得重用。

周圍人都在唱詩,最精通《詩經》的藺相如卻只是替朱襄撫平髮絲,整理衣襟,叮囑着一些毫無文采的話。

“秦國比邯鄲冷,你要多穿衣,不可再像在邯鄲一樣,冬日也在田野亂跑。”

“雪恐難以與秦人婦相處,你要多多教導她,保護她,不要讓雪受委屈。”

“政兒去了咸陽恐怕要與你分別,你要多去看望他,最好說服秦王,讓你成爲政兒老師。”……

嬴小政從雪的手中掙脫,抱着藺相如的腿道,終於哭了起來:“藺翁!和政兒一同入秦!政兒保護你!廉翁也一同來!藺伯父,你要丟下政兒嗎?李伯父,老師!你不能拋下你的弟子!你們都和我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

“政兒啊,藺翁老了,走不了那麼遠了。”藺相如抱起嬴小政,“你廉翁和老師都是世代爲趙將,兵卒如同他們的家人,他們難以離開趙國。”

“我不管,一起走!”嬴小政死死抱住藺相如的脖子,“一起走!”

他在夢境中看到的自己在趙國的“記憶”,全是一片孤寂、屈辱和憤怒。

但在現實的世界中,他自從來到了舅父家中,就一直被人寵愛。特別是藺翁,抱着他玩耍,抱着他念書,就像自己的親祖父。

所以他不要和藺翁分別!

“政兒乖,政兒乖。”藺相如眼睛流淚,嘴邊含笑,“不要任性,你不是說你已經長大了,要保護舅父舅母嗎?這時候怎麼能任性。”

他看了看天,道:“朱襄,你該走了。再不走,又要下雪了。”

朱襄輕輕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將哭鬧不止的嬴小政從藺相如身上抱下來。

朱襄跪下,向藺相如磕頭道:“藺公,我要入秦了。”

藺相如笑着道:“去吧,注意身體。”

朱襄直起身體,向廉頗和李牧叩拜:“廉公,李牧,我要入秦了。”

廉頗坐在地上罵道:“快去!離開這糟心的地方!”

李牧道:“保重!”

朱襄看向到來後一直沉默至今的藺贄,道:“藺禮……”

“得了,難道你還想給我磕頭?”藺贄道,“保重。”

朱襄起身,對着信陵君、平原君、平陽君長揖,又對着送行的趙國庶民再次長揖告別。

“諸位,我要入秦了,請回!”

說完,他牽着痛哭不止的嬴小政回到垂首低泣的雪的身邊,重新回到馬車中,不再露面。

之後秦軍休整結束,拔營離開,朱襄也再未離開馬車。

“回去吧,不要令他擔心。”藺相如對還想繼續跟隨的趙人道,“回去吧,如果他放不下你我,又回到趙國怎麼辦?”

趙人失聲痛哭,終於停下了追趕的腳步。

魏無忌收起琴,對姐夫趙勝道:“如果不是朱襄公走得太急,他們來不及鼓起勇氣,收拾行李,恐怕這些人要一路隨着朱襄公入秦了。趙王催着朱襄公第二日一大早就離開,是不是也考慮到了這件事?”

趙勝瞥了魏無忌一眼,沒有回答。

他心裏也是如此想的。趙王並非真的愚蠢,否則他還有幾個兄弟,輪不到他當趙王。只是他心性稚嫩,未遭磨礪,不成大器。

即使趙王沒有考慮到這件事,趙王身邊也有能人會考慮到。

但這有用嗎?阻擋了這一時,能阻擋趙人對趙王離心離德,投向疆土逐漸接近趙國腹地的秦國嗎?

白起居然能領兵穿過趙國多重防線,直到兵臨邯鄲城下趙人才發現,趙王爲了不流失庶民,在朱襄離開的最後時刻仍舊對朱襄如此絕情,真的能避免趙國滅亡嗎?

“我就不和你回邯鄲,直接回魏國了,姐夫保重。”魏無忌走到趙勝身邊,壓低聲音,“小心趙王。”

趙勝仍舊沉默。

“他一定說讓你小心趙王。”經過這件事後,一向明哲保身,與人爲善的趙豹脾氣暴躁許多,說話的語氣十分尖銳,“不知道我們兄弟二人能不能活到壽終正寢。”

趙勝轉身:“我會回封地東武城,不再入邯鄲。”

趙豹壓低聲音道:“我也是。”

讓趙丹繼續當趙王會讓趙國衰落;若他們挑起王位爭奪導致趙國內亂,會讓趙國加速衰落。

除了回到封地當一個聾子瞎子,醉生夢死不去思考趙國的未來,他們還能做甚麼?

邯鄲城,荀況朝向朱襄離去的地方眺望。

照顧他的儒家弟子嘆息:“若朱襄公並非入秦,我等便跟隨朱襄公同去了。儒不入秦,爲何是秦國呢?”

荀況白了他一眼:“蠢貨,儒不入秦,然後等秦國統一天下後,被秦國排斥於朝堂之外嗎?”

弟子被罵得傻眼:“啊?”

另一位弟子問道:“荀子,既然你想入秦,爲何不隨朱襄公一同離去?”

荀況轉身看向王宮方向:“我還有事做。”

他邁步向前。

“朱襄走得太急,無法在爲他而死的人墓前哀悼。我要替他爲那些人寫祭文。”

“邯鄲城內還有許多人不知道朱襄爲何離趙入秦,天下人更不是人人都知道朱襄爲何離趙入秦。我需要寫文章告知所有人朱襄遭受的冤屈。”

“朱襄放不下藺相如一家,放不下廉頗和李牧。恐怕有人會以他們因朱襄對趙王有怨恨爲由加害他們,我要勸說趙王,想挽救名聲,只能洗心革面,重用朱襄的友人。”……

荀況道:“有很多事要做,做完後入秦。”

不止他沒有跟隨朱襄離開,墨家的相和、農家的許明也都沒有離開。

他們都猜測,朱襄一走,趙王就會抹黑朱襄的名聲,欺辱朱襄的長輩至交。他們在保護朱襄中沒有起到作用,這點事總要爲朱襄做到。

弟子們恭敬追隨:“是,荀子。”

……

朱襄繼續朝秦國駛去,半月後,纔看到秦國新的邊界。

這半月,趙王在荀況的勸說下下詔自省,挽留平原君和平陽君,任廉頗和藺相如爲相,重賞李牧,並赦免了趙母,沒有收回給趙奢的封地,賜重金讓趙母回馬服養老,不準再進入邯鄲。

他又命農官根據朱襄在藺家留下的農書,改革農具,調整農時,輪種土豆……只半月時間,趙國的風氣好像就煥然一新,好像迎來了新生。

其他幾國紛紛稱讚,有不少文章都描繪了趙王醒悟後變成明君的故事。

這才半月而已。

半月後,恰巧是朱襄進入秦國之時,藺相如以老病爲由辭去相位,封地由長子繼承,他攜小兒子藺贄回祖地,落葉歸根。

李牧已經回到了雁門郡,廉頗、趙勝和趙豹來送。

藺相如瘦得厲害,三位老人沒有給藺相如敬離別酒,只是聚在一起吃了點小菜。

廉頗嘆氣:“你離開後,平原君和平陽君也要回封地了,邯鄲城只剩下我一人……罷了,燕國蠢蠢欲動,我領兵出征,也不留在邯鄲了。”

藺相如咳嗽道:“保重。”

廉頗苦笑:“是你保重……罷了,不說了不說了,喫菜。”

廉頗回邯鄲後,“罷了”成了他最長說的詞。

趙勝和趙豹沉默地喫菜,只在離別時,說了聲“保重”。

藺相如坐上馬車,藺贄仍舊親自當馬車伕,他們朝着洪城駛去。

路上,藺相如聽見有人哭泣。

他停下馬車,詢問原因。

那婦人哭道,差吏要拔了她家已經出苗的小麥種土豆,還把她家門前屋後的菜地都劃做了納稅的良田。

婦人哭道:“他們說這是朱襄公所教。可朱襄公一直告訴我們土豆不要佔用良田!門前屋後的小菜地原本也不收稅啊!怎麼能因爲荒地可以種土豆就收稅?朱襄公讓我們用零散荒地種土豆,就是因爲不交稅!”

婦人顛來倒去地哭訴,最後嘴裏只剩下“朱襄公”三個字。

好像她多念幾次“朱襄公”,朱襄就會出現,駁斥這些差吏的荒謬。

她不知道,朱襄還在趙國的時候,也不能阻止這些荒謬行爲。

藺相如送了些糧食給婦人,然後甚麼也沒說地離開。

他甚麼都和趙王說了,但沒有用,所以只剩下沉默。

馬車繼續行駛,路上遇到了許多哭聲,藺相如沒有再下車。

“藺禮,咳咳咳……”

“我知道你很有才華,只是不願施展。但若我病逝,你就入秦。我沒有護住他,你一定要護住他。”

“唉……是。”

藺贄皺眉苦笑。

……

“叮。”

蜷縮在馬車裏的朱襄,在睡夢中被系統提示音吵醒。

他看了一眼系統彈出的彩色像素煙花報喜彈幕,呼吸急促。

第一個四星“刎頸之交”好友出現,系統獎勵宿主任意(自選)已解鎖的種子一千顆。

朱襄看向那個笑得十分肆意張揚的像素卡通頭像——藺贄,他那原本不會對歷史長河產生影響,居然出現在了好感度列表中。這說明藺贄的未來發生了重大變故?

他沒有去抽獎,而是死死地盯着像素卡通頭像,心慌得厲害。

“朱襄公,請下馬車。”正在朱襄惶恐時,馬車停下,白起輕敲馬車門道,“君上來迎接你了。”

朱襄一愣,趕緊戳醒嬴小政,和雪、嬴小政一起下了馬車。

他小聲問道:“秦王不是回咸陽了嗎?怎麼還在上黨郡?”

白起小聲道:“君上想做甚麼就做甚麼。”

朱襄:“……”他聽懂了武安君話語中淡淡的怨氣。

秦王確實打算回咸陽,但半路上,他得知趙王真的想殺朱襄,邯鄲中的趙人爲拯救朱襄衝擊牢獄,便立刻遣人回咸陽準備東西,自己留在了上黨。

當朱襄出現時,秦王背後樂師奏起了雅樂,秦王親衛先高聲獻唱情詩《秦風·蒹葭》,表達對朱襄的求而不得;又獻唱《王風·丘中有麻》,高呼我盼望郎的到來,請把郎的深情愛意留下來,留下玉佩我們定親吧!

秦王在樂聲中滿臉喜氣,大步走來:“朱襄!寡人終於等到你了!”

朱襄隨行的人都很感動,白起心中都泛起酸澀。

而朱襄,他尷尬得快用腳指頭摳穿地球了。

秦王只以爲朱襄的呆滯是太過感動。

“朱襄!寡人承諾過,只要你入秦,定爲你封君!”秦王握住朱襄的雙手,居然泛出了淚花,朱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以後你就封地長平,是寡人的長平君!”

朱襄:“……”

朱襄:“???”

朱襄:“!!!”

老秦王你不做人啊!我剛來,你就要如此壓榨我的價值,讓我和趙國直接敵對嗎?!

“雖然你的封地在長平,但你不可留在長平,長平危險,享用長平食祿即可。”秦王又道,“隨寡人回咸陽,好好休息。”

朱襄使勁眨眼,讓眼睛儘量溼潤:“謝秦王……謝君上。”

秦王聽見朱襄喊君上,笑容更加慈祥:“朱襄,有寡人在,你以後……”

他呼吸一滯:“朱襄,你的頭髮……”

人不會一夜白頭,因爲長出的頭髮不會掉色。

所以朱襄只是從髮根開始,有半個指節長度的頭髮變成了白色,就像是這個冬天多年未見冬雪落在了他的頭頂,亙古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