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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牢門鎖鑰匙(三更合一47w、48w...) (1/2)

王宮出現異動, 被趙王寵信的人覺察到了風聲,被趙王冷落的人還一無所知。

一日,趙母突然請所有趙奢和趙括的家臣喫飯。

雖然趙括戰敗, 馬服君的聲望猶在。再加上趙母在趙括出征前,請求趙王不要派趙括去長平的清醒和智慧, 趙母的聲望仍舊很高,所以她邀請的人都參加了這場聚會。

趙母不喜歡出現在人前,這是她第一次以主母的名義召集家臣。

開宴前, 趙母拿出趙奢曾經的佩劍,橫放在正坐的腿上。

“我兒已經把我良人的聲望毀得差不多了。”趙母將劍抽出一半, 道,“我不能讓他剩下的聲望也被毀掉。”

坐下的人都驚慌地看着趙母,不知道趙母要做甚麼。

趙母手摸着劍刃, 讓劍刃刺破手指, 手指流出鮮血。

一位趙家老人捧來一罈酒,趙母將血滴入酒罈中。

“你們中有很多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樣,死在了長平。”趙母平靜道,“朱襄公救回了十五萬人,還有二十多萬人死在了長平的戰場。而我趙家家老的孩子,可能還並非死在戰場。”

趙母佈滿皺紋的臉露出一個譏笑:“他們死在了趙兵手中!”

“主母!”一個家臣嚇到了, 想打斷趙母的話。

但趙母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感到遍體生寒, 無法言語。

“我想真相你們應該打聽得差不多了。我兒趙括明知道是陷阱, 仍舊被對方主動當誘餌的主將引誘。他就像是每次與別人論兵時一樣, 總認爲優勢都在自己這邊, 對方那裏一定會出現劣勢。所以他論兵才戰無不勝啊。”

“他不僅把趙軍都代入了秦軍的包圍,還以爲兵卒如他論兵時一樣完美執行他的命令。所以他奪走了他認爲可以去送死的普通兵卒的糧草, 給他的親衛,給他認爲的勇士,給戰馬!”

“他還要殺掉不聽他命令,刨廉將軍留下的土豆果腹的兵卒!”

“哈,他就這樣被飢餓憤怒的兵卒殺死了!他的親衛也被殺死了!他帶去的家臣也都被殺死了!”

趙母拔出劍,聲音尖銳:“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趙母激動而尖銳的聲音刺入了衆人的耳膜,刺得衆人胸口猛地一跳,大驚失色。

趙母憤怒道:“即便那是我兒,那也該死!若是良人還在,他會親手將我兒逐出家門!”

“我知道你們中有的人憎恨朱襄公。你們爲甚麼憎恨朱襄公?”

“殺你們兒孫的是被激怒的趙兵,激怒趙兵的是我兒趙括,讓趙括上戰場的是趙王,進攻長平的是秦人!”

“趙國打不過秦國,你們不敢憎恨趙王,我兒趙括已死,被激怒的趙兵太多你們殺不完,所以你們只能遷怒唯一在此事中得到了功勞的朱襄公!”

“你們的兒孫死在了長平的戰場上,死在了憤怒的趙國兵卒劍下,朱襄公卻救回了殺了你們兒孫的趙國兵卒,併成爲長平戰場上唯一立下功勞的趙國人!”

“所以朱襄公甚麼都沒做錯,你們中也有人要遷怒朱襄公!”

當初趙王命趙括爲主將,她只是請求趙王,如果趙括戰敗,請留她一命。她原本想着,只要她不死,良人曾經的同僚和下屬就還和她有幾分香火情,她就能護住孫兒,護住良人的血脈。

如果那時候她以死威逼趙括不去長平,而不是尋求自保,可能就不會讓自家落入如此境地。

朱襄若是被殺,憤怒的趙國人會做甚麼?

就算趙國人還惦記着“馬服君”不會做得太絕,但趙王會不會將此事推到自家頭上?

爲了維護良人剩餘的名聲,爲了保護良人的血脈,她哪怕讓家臣都寒心,也必須讓所有人知道,她無意爲趙括報仇!

而且就算爲趙括報仇,也不該去找朱襄公啊!趙母非常感激朱襄公,如果所有趙兵都死在了長平戰場上,恐怕後世無人再知道馬服君,只知長平戰敗的趙括了!

“你們捫心自問,應該去憎恨朱襄公嗎?你們若還有良知,就不會因爲嫉妒和遷怒去傷害朱襄公!”

“相反,朱襄公說服秦人,帶回了剩餘趙軍,彌補了我等子孫的過錯,我們應該保護他!”

趙母怒斥道:“若你們贊同老嫗的話,請將血滴入酒罈中,立下血誓,絕不會對朱襄公恩將仇報!若你們不贊同,就請離開,從此之後,離開的人就是老嫗的仇敵!”

說罷,趙母拔出良人曾用過的寶劍,用悲傷的眼神打量着沒有絲毫鏽跡的劍身。

“不,主母!”離得最近的家臣衝上來,痛哭道,“主母,我們都知道應該感謝朱襄公,怎麼會去傷害朱襄公?”

說完,他立刻拔出腰間的佩劍,割破手指,將指尖血滴入酒罈中。

家臣們接二連三將血滴入酒罈中。他們本身就有佩劍,有的還隨身攜帶小匕首以方便喫飯時割肉,不需要趙母準備器具。

看着衆人紛紛願意立下血誓,趙母心中鬆了一口氣。

她並不指望血誓能約束這些人,她只需要逼迫家臣們立下血誓並將此事宣揚出去。

衆人一一立下血誓。趙母命人將小酒罈的酒水倒入一個更大的酒罈,分給每人一碗酒,然後喊開宴。

就在宴會氣氛終於不那麼緊張的時候,出現了金屬落地的聲音。

衆人驚駭地將視線投過去,一位髮鬚斑白的老者將酒盞落在了地上,掩面低泣。

“主母,晚了,已經晚了……”那老者的聲音十分痛苦,“我知道不應該憎恨朱襄公,可我不敢憎恨趙王,不能憎恨趙括,我還能憎恨誰?”

趙母提着劍走過去:“你做了甚麼!”

老者搖頭:“趙王要殺了朱襄公,嫁禍給秦國。我幫他引誘廉頗和藺相如離開了邯鄲城。”

趙母心裏鬆了一口氣:“你沒動手?”

趙母一劍刺進了老者面前的矮桌中,罵道:“你老糊塗了嗎!趙王告訴你這件事,也是在嫁禍給你,嫁禍給我啊!若國人不相信朱襄公是爲秦人所殺,你派出的人就會成爲趙王嫁禍的證據!不……”

趙母苦笑:“不,不是嫁禍,你真的出手了!”

老者將臉貼在地上:“我是糊塗了!我聽了主母的話,才知道我被趙王騙了。我不僅不能報仇,還會殃及剩餘的家人。主母救我!”

趙母深呼吸,對周圍家臣道:“即便你們心中仍舊遷怒朱襄公,但只爲了你們不被嫁禍,和我一起去保護朱襄公!”

“諾”是地位高的人或者地位平等的人接受請求,“唯”多用於軍中下級聽從上級的命令。兩者都是書面用語,平常不會用這麼正式的應答。

衆家臣對趙母說“唯”,便是將趙母當自己的主將看待,要同趙母一同奔赴可能會死的“戰場”了。

趙母提着劍,讓家臣駕着車,朝着關押朱襄的牢獄趕去。

將馬車簾子拉下,趙母抱着劍,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抹着眼淚,嘴裏罵着趙奢爲何死在她前面,讓她必須提着劍去當家臣們的“主將”。

趙奢早年得罪人,在趙國安定下來才娶了正妻。他身體在常年奔波中不算太好,只有趙括一個兒子,所以纔將趙括寵得有些過了。

趙母嫁給趙奢後就沒有喫過苦,沒有遭遇過危險。她雖然聰慧,但只待在後方,成爲趙奢的後盾,從未用過劍。

到年老了,她卻成爲了“主將”,提着劍,率着家臣,去奔赴一個前途未卜的戰場,她真的好害怕。

“良人……我真的害怕……”趙母抱着劍低泣,“括兒去長平的時候我害怕,朱襄帶着十幾萬趙兵回到邯鄲的時候我害怕,現在我也……”

老嫗蜷縮着身體,說出了當初她還是少女時,對領兵出征、大勝歸來時曾說過的話。但現在不會再有人將她擁入懷中,撫摸着她的頭髮,告訴她“一切有我,別怕”。

她只能擦乾眼淚,裝出了堅毅的表情,提着良人留下的劍,帶領着曾經跟隨着良人的家臣,爲了保護這個家、保護良人剩餘的名聲而戰。

廉頗離開了邯鄲城,去某地處理有關朱襄的急事。

藺相如也離開了邯鄲城,也是去某地處理有關朱襄的急事。

雪不知道他們處理甚麼事。她感到了害怕。

即使李牧和荀況安慰雪,雪仍舊惶恐不安。

她抱緊了嬴小政,無助地低泣。明明和良人承諾了,她一定會等着良人,守着政兒,當好良人的後盾。但她卻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堅強,也沒有做到自己承諾的聰慧。

“政兒,舅母心裏好慌。”雪不敢打擾已經在爲拯救良人而殫精竭慮的良人的長輩和友人,她只能對嬴小政哭訴,“我感覺有事要發生,可我不知道該做甚麼。”

嬴小政不斷用肉乎乎的小手替舅母擦拭眼淚。

在舅父被關進牢獄的時候,他進了一次夢境房間。在夢境房間中,他不斷思考要如何拯救舅父。思來想去,他只感到深深無力。

一個腿短得跑快了還會跌倒的孩童能做甚麼?他甚麼都做不到。

嬴小政只能安慰舅母,替慌張的舅母出主意,展露出自己超出孩童的才智,幫舅母打理好家裏的事。

雪沒有像嬴小政曾經遇到的人那樣,懼怕孩童超出常理的智慧,反而鼓勵嬴小政。雪對有些害怕展露才華的嬴小政說,朱襄小時候也如嬴小政一樣聰明,讓嬴小政不用隱藏。

嬴小政現在纔敢爲雪出主意。

“舅母與舅父心連心,舅母突然心慌,可能舅父真的會出事。”嬴小政一邊替舅母擦拭眼淚,一邊板着小臉道,“舅母可請藺翁和李伯父同去探望舅父。若無事,也不過是引起本就厭惡舅父的趙王些許不滿。不過藺翁非趙國官吏,李伯父又官職較低,趙王應該不會太在意他們。”

雪摸了摸嬴小政的頭髮,道:“好,你、你留下來,舅母……”

“不!我也要一起去!”嬴小政緊緊抱住雪的脖子,“如果誰傷害舅母,我就大喊我是秦國公子,趙人殺了我,秦國就有理由攻打邯鄲,爲我報仇!他們不敢傷我!”

雪:“可是……”

嬴小政蹭了蹭雪的臉頰,道:“舅母,荀翁和李伯父都與舅母一同離開了,我在家裏也不安全,不如和你們同去。”

雪猶豫了一下,點頭:“好,舅母會保護你!”

雪換了一身胡服,拿起了朱襄的劍。

雪力氣不大,朱襄的劍對她而言有些沉。

她抿着嘴,將劍背在身後,去尋荀況和李牧。

荀況和李牧聽雪說心慌,願意立刻去探望朱襄,以求個心安,但他們希望雪和嬴小政留在家中。

“若良人真的出事,他們可能會派人攻擊我和政兒。我和政兒跟着你們一同去,才最安全。”雪用嬴小政說服她的話說服了荀況和李牧。

荀況點了幾個他不承認是自己弟子的儒家弟子,李牧帶上了自己的私兵,騎馬向邯鄲城奔去。

雪也騎的馬。

朱襄學騎馬的時候給她做了胡服,也教她騎馬。她雖然不愛顛簸,勉強也能跟上。

雪背後揹着朱襄的劍,身前綁着政兒,騎馬的動作十分艱難。李牧曾想幫忙抱政兒,下馬再將政兒交給雪,雪拒絕了。

她想,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她要如何完成對良人的承諾?

……

時近黃昏,突然有人來傳王令,要替換趙勝和趙豹爲了保護朱襄而特意挑選的獄卒。

獄吏阻止道:“獄卒調動必須有平原君和平陽君共同的令牌。”

領隊的人罵道:“難道平原君和平陽君的命令,能躍居王令之上?!”

獄吏道:“並非如此。正是王令要求關押朱襄公的牢獄中所有人員更改,都必須有平原君和平陽君共同的命令。”

領隊的人皺眉。

獄吏也皺起眉頭:“你不知道此事?!”

領隊的人眉頭舒展,笑道:“當然知道。我只是考驗你。給。”

他將平原君和平陽君的令牌亮出來:“這下可以換人了吧?”

獄吏雖然仍舊狐疑,但令牌爲真,他只能同意換人。

“把牢獄的鑰匙給我。”領隊的人伸手。

獄吏再次警覺:“我是君上下令協辦此事的官吏,除非君上親自讓我交出鑰匙,否則即使平原君和平陽君前來,也不能調動我的職位。”

領隊的人表情一僵。這件事君上沒有告訴他?難道……

他心中有了計較。看來君上不想留活口,只是沒有明說。

揣摩上意,也是死士需要做的事。做完之後,死士就會替君上承擔過錯。他心裏嘆了口氣,遺憾自己爲君上盡忠的時刻如此早的到來,不過並沒有不滿和懼怕。

死士都是從小接受訓練,不會懼怕必死的任務。

“我只是去向朱襄傳遞王令。”領隊的人道,“帶我去見朱襄。”

他話音未落,身後的人已經動手,拔出劍朝着沒有任何防備的獄卒刺去。

獄吏沒想到對方說翻臉就翻臉。還好他早有警覺,立刻拔出劍,擋住了來者的劍鋒。

“你是何人……不,你是……我見過你,你是君上的護衛!”獄吏驚訝地瞪大眼睛,“君上要殺朱襄公?!”

領頭者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小小的獄吏認出來。

他只在趙王出行的時候才充當護衛,而且臉部會經過僞裝,所以很自信別人認不出他來。

但這個獄吏是個能吏,他因對人臉記憶十分強大而捕盜有功,才成爲邯鄲城內的獄吏。也正因爲他有這樣的能力,平陽君和平原君才特意請求趙王將他調來看守朱襄。

“殺。”被認出身份,領頭者稍稍慌張了一下,立刻命人堵住門,拿出弩|箭對獄卒進行屠|殺。

暗衛執行的多是暗殺任務,他們的弩|箭十分小巧,專門用於室內,對沒有穿甲的人進行刺殺。小巧的弩|箭就算殺傷力不算太強,一輪射擊之後也能讓人失去戰鬥力。他們只需要補上最後一劍。

但獄卒是趙勝和趙豹調來的老兵,有些還是廉頗特意安插的私兵,面對弩|箭,他們就像是對着敵軍的箭雨一樣毫不畏懼的衝鋒,身中數箭也不停止揮舞手中長劍。

獄吏一邊往後跑,一邊道:“你們趕緊衝出去!只要讓外面的人聽到趙王殺朱襄公,刺客就不敢讓朱襄公死!”

“殺了他!”領頭的人聽到這句話,心中開始慌亂。

他帶了一隊人,越過拼殺的獄卒,朝着獄吏追去。

獄卒自覺分成兩隊,一隊往外衝,一隊隨獄吏往後跑。

獄吏一邊跑,一邊摸出腰間的火摺子,點燃了庭院裏的一堆乾草,濃煙滾滾,朝着天空慢慢升騰。

點燃草堆後,他跑到連接牢獄的走廊厚重木門處。厚重木門在白日裏洞開,好爲朱襄所住的牢獄通風。他將朱襄所在牢屋的鑰匙丟進了木門後才關上木門,將木門上鎖。

可惜需要鑰匙才能上鎖,否則他就將木門的鑰匙也丟進去了。

獄吏深呼吸了,用盡力氣,對着厚厚的院牆喊出了平生最大的聲音:“趙王要殺朱襄公!請諸位相救!”

說完,他將鑰匙朝着嘴裏刺去。

門鎖的鑰匙有成年人手掌長,他根本吞不下。他只能蹲在地上,按着把鑰匙往嘴裏按。

很快,鑰匙就刺破了他的食道、氣道,他先不斷吐出口水,後來吐出血。

獄吏想,或許提劍自刎,比吞鑰匙自殺要輕鬆許多。

但他這樣想,還是忍着劇烈的痛苦將鑰匙一點一點地刺入,直到完全吞入。

信號已經傳出去,他想,這樣或許能爲朱襄公多爭取一點時間。

已經幾乎不能呼吸的獄吏站起來,將嘴上的血擦掉,提着劍朝着趙王派來的刺殺者衝去。

……

濃煙升起的時候,趙母已經離監牢只剩下幾里路。

“加快速度!”駕車的人不需要趙母下令,就立刻通知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