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說

字:
關燈 護眼
元小說 > 如何爲始皇崽耕出萬里江山 > 第28章 肉醬蓋粟飯(三更合一35w、36w...)

第28章 肉醬蓋粟飯(三更合一35w、36w...) (1/2)

其實朱襄接受了哪一位的神靈饋贈並不重要。那些傳說中接受了神靈教導, 化身賢臣來輔佐明君的人,也並未說過自己的師承——說了也沒有辦法證明他們沒說謊。

只要朱襄爲秦國所用,秦國就樂得爲他宣傳, 用他的名聲奠定秦國一統天下的合法合理性;如果他不能爲秦國所用,就是需要被斬殺的妖孽。

戰國時代尊崇信仰許多鬼神, 但各國國君也經常做伐山破廟的事。

范雎詢問子楚,只是因爲好奇。他知道自家君上一定也很好奇。誰不會好奇神靈呢?

朱襄得到了秦王的准許後,建造了有鼓風機的手工作坊, 用收繳的趙兵武器鍛造農具。

商朝和西周時代的青銅鑄造技術,爲冶鐵技術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從“塊煉法”起步, 早在春秋晚期,我國就已經發明瞭鑄鐵冶煉法。戰國時,鑄鐵冶煉技術已經十分成熟。西方直到十四世紀才使用了水力鼓風機, 運用了鑄鐵冶煉法。

春秋末期的楚墓中出土了鐵鋤頭。鐵器都能用作農具了, 可見冶鐵在春秋末期就已經發展到了民用的階段。如今的兵卒們的武器自然也都是鐵器,墨家鍛造鐵器的技術也十分熟練,不需要朱襄在一旁指手畫腳。

不過國君和一些貴族出身的將領仍舊使用青銅劍。

青銅經過了許多年的時間,被氧化了之後纔是青色,它被鑄造出來的時候金光閃閃,比黃金還要耀眼。所以青銅劍不僅是武器, 也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徵。

青銅雖然柔韌度稍差,出品率也不如鐵器, 但很堅硬。戰國時的武器沿用了青銅時代的模樣, 基本都是寬劍。在劍的形態下, 鐵器比青銅器優勢不大。所以將領在戰場上使用青銅劍, 不會影響他們的戰鬥力。

秦王同意將趙國兵卒的武器熔鍊成農具時,將伯夫砍斷趙括的鐵刀沒收了。

他一把年紀了, 天天摸着那一把模樣十分質樸的鐵刀,東揮揮,西舞舞,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朱襄猜測,秦王年輕時候估計還是比較能打的。

相和帶着墨家弟子迅速鑄造了一批鐵鋤頭和鐵犁頭。

許明帶來的人在農具製造方面不輸墨家。他們砍伐木頭做成農具木製的部分,與鐵鋤頭和鐵犁頭組合,把朱襄曾經告訴過他們的寬面鋤頭和曲轅犁都做了出來。

雖然沒有耕牛,但趙軍還剩下不少馬匹。有些受傷的瘸腿馬不能再打仗,正好用來耕種。

或許馬也能感受到自己沒有打仗價值之後,要活下去就只能當“耕馬”。以前它們脾氣很差,遇到非主人的兵卒,還會去咬別人的衣服。現在它們都老老實實,耕田的步伐十分穩重。

當第一批鐵製農具打造出來時,朱襄帶來的土豆已經育完種,可以播種了。

他們將地裏的土塊挖起,堆成高高的田埂。一羣趙國兵卒仍舊穿着他們破爛的、幾個月沒有換的衣服,拿着鐵鋤頭在地裏勤勞地翻地。

翻着翻着,他們就翻出了帶着布片的人骨頭。

這一片地在秦國到來之前,就是魏國、趙國、韓國爭奪的戰略要地。稍稍把土層挖深一些,就能挖到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人骨頭。

他們把骨頭翻出了地面,繼續翻地。

翻完地之後,他們將骨頭敲碎,在地面上放了一層枯草,將枯草點燃。

枯草燃盡後,骨頭也被燒脆了。他們又翻了一次地,將地面的灰燼和人骨頭碎片埋入土中,正好肥地。

這一片荒野浸透了兵卒和流民的屍水,十分肥沃,但病菌也很多。先燒一遍再種地,可以減少部分不利於土豆生長的病菌真菌蔓延。

開始播種土豆的時候,種坑裏被撒上生石灰。

朱襄在帶着人漫山遍野挖煤的時候,也挖了不少石灰礦,燒製出許多生石灰。雖然沒有弄出水泥,但生石灰還能用於種地,兼有“農藥”和“肥料”的功能。

田地裏撒多少生石灰很有講究,少了沒作用,多了會“燒”種子。雖然沒有儀器分析土壤成分,但觀察土壤和融化在水中的土壤的顏色,觀察土壤上生長的植被,再嘗一嘗……朱襄就能大致掌握這些土壤的成分,判斷出該撒多少生石灰。

朱襄不僅告訴耕田的趙兵需要撒多少生石灰,還將自己判斷土壤的經驗絮絮叨叨教給趙兵。

趙兵中還沒死絕的將領很無奈。他們認爲朱襄說的東西太深奧,愚昧無知的兵卒怎麼可能聽得懂?

還在裝白起的幕僚的秦王也這麼想。

幾日之後,有年紀較大的趙兵自行判斷出需要生石灰的數量,然後詢問朱襄。朱襄認可了幾次之後,將這些老兵卒派出,讓他們分擔了生石灰的播撒工作。

生病死的,傷勢過重死的,現在還剩下十五萬人左右。農時緊張,三個月的時限也很緊張。即使朱襄相信,秦王肯定會將時間延期,等到土豆豐收那一天才會做決定,但種地也得抓緊時間。朱襄一個人要指導十五萬人,精力和時間都不夠。

分析土壤本來應該是一件很複雜的事。秦王見這麼快就有人學會了朱襄的“絕活”,十分驚訝。

朱襄笑着解釋道:“還有誰能比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農更瞭解土地?他們本來就有判斷土壤成分的經驗,只是那些經驗零零散散不成體系。我只是幫他們梳理了一遍,將他們的經驗轉化成了知識而已。這就像是原本就認識字的人開始研讀文章一樣,當然很迅速。”

秦王深深地看了朱襄一眼,表情莫名。

朱襄不在乎秦王在想甚麼,問秦王要不要派一些秦兵接受自己的指導。

“土豆產量很高,但我不建議你們在自有的農田上種土豆。我還帶來了一些比較優良的冬小麥種子,現在正是種植冬小麥的時候。要不要試試我的種子?”朱襄不抱希望地詢問。他以爲秦人不會信任他。

秦王沒有做決定,他讓白起將這件事告知將會在這裏屯田種地的秦兵,讓他們自行決定。

白起回稟:“他們都想種朱襄帶來的種子。因爲朱襄帶來的種子有限,他們還打了起來,被我用軍令罰了。”

因范雎千里迢迢送來酒肉和醬料,秦王的飲食大大改善。

他放下澆了肉醬的小米飯,擦了擦鬍子上的油:“他們這麼信任朱襄?”

白起道:“能讓趙兵爲其殺將的人,他們顯然已經完全聽信了朱襄的名聲。”

秦王咂巴了一下嘴,把嘴裏的味道吞下,捋了捋鬍鬚道:“你相信朱襄的名聲嗎?”

白起道:“我猜測,朱襄的能力,可能比他的名聲更加可怕。”

白起淡然道:“用朱襄者,或許比我的兵鋒,更能輕易戰勝六國。末將請求君上不要讓朱襄回邯鄲。哪怕只是很小的可能,朱襄也絕不能死。”

秦王笑着搖搖頭:“你只看到了他的能力,你也要看到他的品德。他敢爲政兒與寡人爭執,若將他拘往秦國,危及政兒和朱襄妻的性命,即使有子楚在,他也不會安心爲寡人所用。”

說到這,秦王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的笑容中,似乎夾雜了一些看熱鬧和幸災樂禍的意味。

“如果政兒和朱襄妻遭遇危險,或許他得知子楚的身份後,會更加憤怒。”秦王笑道,“他都敢訓斥寡人不疼愛曾孫了,說不準敢舉着劍刺殺子楚。”

朱襄來到長平後,廉家家丁在廉頗等人的命令下,每日都監督朱襄練劍。

三位長輩爲朱襄過於羸弱的實力操碎了心。

白起圍觀了一次朱襄的練劍課程,沒看幾眼,他轉身就走,再也不看朱襄練劍。

白起身爲主將,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朱襄練劍的模樣實在是太讓人焦躁,他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衝上去把朱襄的劍奪下來,然後狠狠敲打朱襄的腦袋。

如果不是廉家家丁告訴他,朱襄真的很努力很認真地在練劍,他還以爲朱襄是用亂來在敷衍廉頗、藺相如、荀況給他佈置的功課。

“以朱襄的劍技,公子子楚站在朱襄面前,他也刺殺不了。”白起道,“君上已經決定讓朱襄回邯鄲?”

他能活到六十,早就已經知道甚麼時候該說甚麼話。

秦兵爲了搶奪朱襄帶來的冬小麥良種,差點打起來。趙兵得知此事之後,好好笑話了一場秦兵。

隨着天氣逐漸變涼,趙兵生病和傷勢加重的人又變多了。

他雖然帶來了糧食,卻沒有足夠的藥物。

這個時代的人生病大多靠自己扛過去,他就算帶來了藥物,也救不了人。

朱襄想過如何救治傷員。

一些有療效的草藥,高濃度酒精,用石灰和高濃度酒精萃取的大蒜素……他腦子裏確實有許多拯救傷員的知識,卻沒有一個能用。

他從哪找草藥?又如何在糧食都不夠的時候得到大量高濃度酒精?大蒜素的製備也需要酒精,而且大蒜還在西域,沒傳入中原呢!

尋求藥物是完全不可能了。朱襄想從改變環境衛生上來減少生病率和傷員惡化率。

在這個時代,對傷勢的處理多是使用烙鐵,將傷口燙平,止血並燒掉傷口的病菌。但傷口裏面的病菌無能爲力,烙傷也可能產生惡化。

朱襄讓傷員忍着痛用溫開水洗乾淨傷口後再用烙鐵治療,將傷兵傷亡率降低了一些。

趙兵十分感動,對朱襄更加敬重。朱襄卻仍舊很無力。

他本來還想讓趙兵多洗澡,勤換衣服,喝燒開過的水。這樣大部分病竈都能消滅到萌芽階段。

但他只推動了讓傷員洗乾淨傷口再治療這一件事。

趙兵的衣服只有一兩套,沒可能勤換衣服;即使挖了煤炭,但煤炭供給生火做飯和冬季取暖都很緊張,哪可能有每天燒熱水的分量;即使有,他們也沒有時間每天燒水洗澡。

秦國人不會做慈善,朱襄帶來的大部分糧草都被收繳,趙兵每日喫的糧食僅能讓他們不餓死。每日繁重的勞動後,他們就累得幾乎動彈不得,倒頭就睡,怎麼可能還有時間洗澡洗衣服?

連生存都是問題時,說甚麼注重個人衛生就是個笑話。

朱襄派人及時清理焚燒垃圾,注意水源地的清淨,就已經做到了極限。

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每日都要焚燒屍體。

趙兵對朱襄沒有救下這些人心中不會有任何不滿,他們甚至更狂熱地尊敬仰慕朱襄。

只有朱襄一個人爲每日屍體上燃起的火光默哀。

這時候,他只有去與秦王貧一貧嘴,偷看努力保持面無表情的武安君那震顫的眼神和抽搐的嘴角,才能讓自己開心一下了。

或許是把武安君刺激過頭了,白起終於忍不住,藉着朱襄去農田巡邏時,找到朱襄單獨聊天。

他們站在有高低差的小湖泊前聊天。護衛站在稍遠的地方巡邏,他們只要稍稍壓低聲音,嘩嘩的水聲就能遮掩住他們的話語聲。

白起開門見山道:“你對秦王太過無無禮。雖然秦王現在縱容你,但這很危險。”

朱襄很驚訝白起居然會好心地告誡他。

他看出白起很擅長明哲保身,他以爲白起會不多管閒事,沉默地看着自己作死呢。

白起以爲朱襄的驚訝,是對自己所說的話的驚訝,他繼續道:“各國國君求士的時候都許諾了很多好處。但他們想處死大臣的時候,任何功勞和任何許諾都沒有用處。”

朱襄愣愣地看着白起。

他發現,白起不僅是勸他,也是在說白起自己。

“我知道。”朱襄道,“我知道這個世代,人命如草芥。在國君眼中,我們這樣的庶民哪怕成了近臣,也想殺就殺,和奴隸沒區別。”

他撿起一塊小石頭,朝着湖面旋去。

小石頭在湖面上跳躍了三次,落入了水中。

“趙惠文王在位時,曾經非常喜歡看擊劍。養了三千餘名劍客,每日擊劍而死的人有百餘人。莊子用天子之劍、諸侯之劍、庶民之劍來勸說趙惠文王,趙惠文王聽從了,然後那三千餘名劍客都自殺了。”朱襄笑道,“呵,自殺。”

趙惠文王想要看人舞劍,這些劍客每日就死傷百餘人供趙惠文王取樂;趙惠文王要當仁君明君了,這些劍客就都自殺了。

“世上沒有人認爲這件事有甚麼不對,他們都稱讚趙惠文王。”朱襄道,“沒有人在乎那三千餘名劍客是否無辜,沒有人在乎他們的命。”

白起也知道這件事。他當時聽聞的時候,也沒想趙惠文王,而是在想那自殺的三千餘名劍客,很可惜。

白起不是多看重庶民。他一點都不看重別國的庶民。他只是認爲這件事很傻。

能給趙王表演擊劍的人,一定都是很出色的劍客。這些人編入軍隊爲趙國征戰不是對趙國更有利嗎?

那時白起的閱歷還不夠。後來他才知道,在秦國之外,庶人很難在軍中出人頭地。

後來他又知道,庶人在秦國即使出人頭地,地位和那些天生貴族也完全不一樣。

朱襄道:“武安君,我看過許多史書。被國君猜忌的大臣,有姓有氏的大多能逃入他國,而出身低微的大臣只能自盡伏誅。”

白起平靜道:“若是在秦國,即便是出身較高的大臣,君上若要他死,也只能死。”

朱襄道:“比如商君嗎?”

白起點頭。

朱襄問道:“我不是挑撥離間。如果秦王要殺你,你也只能認罪伏誅?”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道:“我逃不出秦國。”

朱襄一屁股坐到湖邊,道:“是啊,所以武安君在得知相國的惡意和秦王的偏心之後,只能默默忍受,連掙扎都不掙扎一下。武安君看得通透。”

白起沒有回答。

他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朱襄。朱襄與他一樣,也看得很通透。

白起在得知范雎對他生出間隙,秦王又過分偏袒范雎之後,心中很悲哀。但他甚麼都沒做,也沒打算做。

在秦國做官,他身家性命都繫於秦王的好惡上。秦王要讓他當武安君,他就是武安君;秦王要把他貶爲庶民,他就只能當庶民;秦王若想讓他死,他即使功勞再多,即使沒有犯任何錯誤,都只能死。

他做了掙扎的事,反而會引起秦王厭惡。

這樣安靜地看着秦王做決定,繼續沉穩又兢兢業業地爲秦王做事,纔是取得一線生機的最優解。

他以爲朱襄不知道,原來朱襄知道。

朱襄看着湖面,視線放空:“武安君,其實我對秦王所說的相國那一些事,都是經過了潤色。我心裏不是這麼想的。”

白起知道自己不應該詢問,詢問了可能不是甚麼好事。但他鬼使神差道:“你的真話是甚麼?”

朱襄道:“范雎心胸狹隘,利慾薰心,加害忠臣,危害秦國;秦王偏聽偏信,只重親不重賢,若不是范雎之前確實是賢相,他們就是奸臣昏君,和趙王有甚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