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不滿地掃了他一眼。
司馬靳立刻換了一副嚴肅表情,站直身體等待命令。
“去封住口袋。”白起一邊說,一邊抓起幾顆較大的石子,放在了丹水北方河谷的“袋口”上。
這一支不到三萬人的秦兵,是白起選出的最精銳的老兵。他們拿着最優良的鐵製兵器,集中了秦軍幾乎所有的弓|弩,將會把河谷“袋口”牢牢封住,絕不會讓趙軍從原路返回。
司馬靳連領命都忘記說,興沖沖跑走。
白起眉頭跳了跳,訓斥的話嚥了下去。
他已經訓斥司馬靳許多次了,一點用都沒有。
不僅司馬靳。所有跟隨他久了的副將都差不多。
白起在秦國之外聲名狼藉,小兒止啼。但在秦軍內部,跟隨白起久了的老兵都會對着白起傻笑,知道白起不會生氣。
白起的封號是武安君。歷代武安君受封原因各不相同,白起受封的原因史書中記載得很清楚,“言能撫養軍士,戰必克,得百姓安集,故號武安”。
他除了戰無不勝,還能撫兵撫民,對待普通兵卒和秦國的民衆極好。所以他被秦王冤殺之後,秦國民間都偷偷爲他建祠。
現在的白起已經開始憂慮自己百戰百勝,如果再被兵卒和民衆喜愛,恐怕會引起許多人忌憚。
但他可以用法令嚴懲兵卒民衆,讓他無故囂張跋扈一些,他連裝都裝不出來。
有一次白起試圖假裝無故生氣,結果一溜的副將對他傻笑,問他要不要喝點酒換換心情。
白起十分無語,轉身丟下那一羣傻笑的副將,徑直離開,不想理睬他們。
現在他只能儘可能地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孤僻,臉上表情越來越稀少,除了戰場上,不和任何同僚下屬有私交。新兵終於會怕他了,但那一羣老下屬仍舊屢教不改。
白起想起此事,就很是無奈。
他繼續低頭看地圖,思索還有甚麼需要補充的地方,把這無聊的煩惱拋到一邊。
“此戰唯一的變故在於趙括及時發現王齕是誘餌,翻越韓王山突圍。”
白起自言自語。
他說出聲的推斷,就是一場戰役中最困難的部分。
“如果五千騎兵在增援到來之前就落敗,趙軍回到壁壘……”
白起沉思了一會兒,手指間夾着一顆石子,輕輕敲打着地圖。
一下,兩下,三下……
“虛張聲勢,讓趙括以爲主陣地已經失手。”
“再放走他求援的兵卒,傳播趙王將派廉頗支援他的假消息。”
“若這些都不能成功,那就不能速勝了。”
“若不能速勝……”白起沉吟道,“就該向君上進言和談了。”
如果得不到足夠的戰果,就該見好便收,以和談的形勢謀奪更大的利益。
白起從不認爲自己真的是戰無不勝,而是戰前便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不打損耗了秦國的兵和糧,卻得不到足夠利益的仗。
不過白起雖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不認爲會到這一步。
他看不起趙括。
趙括年齡比趙王稍大幾歲,剛過而立之年。
白起十五從軍,在趙括這個年齡,已經從軍十五年,立下不少功績;趙括身爲趙國大將趙奢的兒子,卻只有論兵的名聲,從未去過兵營。
以趙括的身份地位,哪怕趙王沒讓趙奢繼續帶兵當主將,趙括想進入兵營當個副將輕而易舉。趙王不喜歡老將,但對年輕將領還是頗爲照顧。
趙括有名聲、有地位、有人脈,他爲何從未有過任何戰績?當然是因爲他要效仿自己的父親趙奢,首次出征,必爲主將。
白起得知趙括經歷,立刻與應侯范雎商議,此次長平之戰趙國的主將,非趙括莫屬。
趙奢確實是一戰成名。但趙奢在當主將之前,曾亡命入燕,在燕國當過地方官。
這一段經歷讓趙奢有了堅韌的精神,且在戰國當地方官都會兼任將領,他已經有了軍伍經驗。
之後趙奢回到趙國,被平原君趙勝舉薦掌管趙國稅收,以雙腳走遍整個趙國,不僅熟知地理,也對民生較爲了解。
這一段經歷讓趙奢能掌握地利,並對民衆和兵卒都較爲寬和,懂得如何聚集民心士氣。
趙括和趙奢不一樣,他的經歷就是在書屋之內、士子之間誇誇而談,從小到大錦衣玉食,沒有喫過任何苦,也沒有機會和地位比他低很多的人的相處。
這樣的人,只要稍稍遭遇一點挫折,小小的嚇唬一下,就會自暴自棄龜縮不出,然後等到快被困死的時候再狗急跳牆似的慌亂突圍,完全亂了分寸。
不過,白起再瞧不起趙括,狩獵時面對弱小的野兔尚需要拉滿弓弦射箭,他也會思考出所有可能,做出儘可能周全的應對。
……